第三百四十七章 耀光（一）
「這……」瓔珞滿肚子的話噎在了喉嚨里。
誠然，那些帶著孩子的大嬸臉上都有笑容。
然而，她們真的快樂嗎？
她們不思念她們的家人和曾經的愛人嗎？
如果有機會，做夢都想回去吧。
如同那個活著就被埋進墳墓的老人一樣，她們無時無刻不生活在恐懼和惶然中，在這裡，一旦你沒有用了，分分鐘就會被丟棄。
親情，愛情，友情，這些都是做夢都不敢想的東西。
而正是由這種恐懼，控制了她們一生的那種無形的東西，讓她們慢慢變成了曾經她們最害怕的模樣。
一代又一代。
這樣的痛苦和恐懼如同代代傳承一般，從未停止過。
她們曾是受難人，而也是施暴者。
也許只有從新來的那些可憐年輕女子的身上，她們才能找回她們生存的意義，找回她們早已失去的尊嚴。
看！你們這些可憐蟲。
我已經熬過來了，你們就慢慢掙扎吧。
這的確是一種快樂，扭曲了人性的快樂。
可是這麼複雜的人類情感要怎麼和小鶴這樣的……妖怪解釋清楚呢。
「小鶴，如果有人一邊說著，我都是為你好，然後把你關進一個黑黑的小屋子，把你的腿打斷，把你的手砍掉，然後每天吃著你不願意吃的食物，做著……你不願意做的事情，你覺得，這樣會快樂嗎？」
小鶴哆嗦了一下，把樹榦抱得更緊了。
「哪有這樣的事。」
「只是一顆桃樹，你便這般傷心，如果你最重要的東西被人摧毀，就連你的內心都要受人控制，你覺得這是快樂嗎？」
陸蓉慢慢地說道，親眼目睹了這一切，她的眼眶也濕潤了。
「可是……」
「每個人都有自己最珍視的東西，也許是親人，是母親，也許是戀人，愛人，甚至是自己的孩子，亦或是自己自負的美貌。」
「而這一切，都因為被強迫留在了這裡而永遠地失去了，即便她們留在了這裡，即便這裡的風景再美，她們能歡喜嗎？」
「小鶴曾有過自己思念的人嗎？」
「最思念的人再也見不到，如果是這樣，會感覺幸福嗎？」
「強迫女兒和母親分離，強迫母親和自己的幼子分離，這樣只為了讓她們留在這裡，這是你認為正確的事情嗎？」
「對於桃樹來說，最重要的是自己的花朵，而你讓它再也沒法開出花來，即便它無法離開你身邊，它會快樂嗎？」
看著回天乏術的桃樹，小鶴的淚水又止不住了。
「對不起，對不起……」
他喃喃道。
「我真的只是希望大家都能留在這裡，不要離開我……」
「她們並不願意！！！」瓔珞吼道。
小鶴又開始哭了起來，小小的身體一抽一抽的，十分可憐的伏在那株倒霉的桃樹上，看起來好像是瓔珞在欺負小朋友一樣。
這都什麼事兒啊。
明明是她們理直氣壯氣勢洶洶來找觀主算賬的，卻被這個是非不分的小妖怪橫插一腳，弄得她灰頭土臉的。
「別哭了，我還有話問你呢……」
眼見他越哭越傷心，瓔珞唯有一臉無奈。
「你告訴姐姐，崔文秀下山是去哪兒了？」她用最輕柔的聲音哄小孩一般地問道。
「你找我？」
只見崔文秀安安靜靜地站在門口，有些驚訝地看著掉在地上的兩扇門，一臉迷茫。
「小鶴，這怎麼回事，他們怎麼把我們道觀的門給砸了？」
他一邊走進來，目光習慣性地落在陸蓉身上，柔聲笑道：「陸姑娘，又見面了。」
瓔珞和謝道之面面相覷。
這個崔文秀，太能裝了吧。
「大師兄，不是他們，是我不小心……」
小鶴連忙道歉。
「你？」崔文秀愣住了。
回頭看了看那大門，他很是不敢相信。
「你剛才在哪裡？」瓔珞問。
「這幾天我都在山下，剛回來，下面燒得挺厲害的，修起來還得好一陣子呢。」
「不過還好，我原本擔心山火那麼大，會有人受傷，幸好只是有人受了輕傷，沒有太嚴重的。」
謝道之聞言揚了揚眉毛，卻沒說話。
「對了，你們怎麼又回來了？」
崔文秀問。
「師父說你們已經回去了。」
方才他便是一臉驚訝的表情，而看著陸蓉的目光顯然充滿了喜悅，這神情，十分自然，完全沒有做作的扭捏。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要說他是在演戲，也太逼真了吧。
風塵僕僕，看起來他似乎真的是剛從山下回來的樣子。
可是……
如果不是崔文秀幻形成了高斌的樣子，那剛才那個高斌又是哪來的？
山風從沒有門了的道觀門口灌了進來，涼涼的。
瓔珞深深吸了一口氣。
深邃的天空星光燦爛，誠然，城市裡看不見這樣美麗的星空……
但是……
她嘆了一口氣，問道：「崔文秀，這道觀里發生的拐賣婦女的事情，你都知道的吧！」
這件事情，崔文秀不可能不知情。
「拐賣婦女？」
他果然睜大了眼睛。
「你是說那些城裡姑娘嗎？她們都是自願留在村子里的。」
崔文秀輕描淡寫地解釋道。
瓔珞為之氣結，忍不住想罵髒話。
你哪隻眼睛看到她們自願了？
可是一時之間，她卻也不知道該怎麼爭辯，幾乎是被他氣得說不出話來，若不是謝道之輕輕地拍拍她的肩膀安撫她，她都快要氣炸了。
對了，找到他師父就明白了，就算崔文秀只是個棋子，那個老不死的觀主肯定什麼都知道。
「你師父呢？」瓔珞忙問。
「小鶴，師父睡下了嗎？」
崔文秀轉頭問小鶴。
小鶴連忙點頭。
得，死循環了。
「那就請你們帶我們一起去見觀主吧，我們有非常重要的事情找他。」
謝道之淡然道，話語中有著不容置疑的堅持。
崔文秀猶豫了一下，目光仍是落在了陸蓉臉上。
「拜託了，我們真的有很重要的事情。」
她的眼中，有一種決然。
「好吧……」
眾人一起往內院走去，燈火閃動之下，滿地的梨花還是那麼美，如同春日裡的一片白雪，純凈潔白。
看著兩人小心翼翼走路的樣子，瓔珞和陸蓉忍不住相視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