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二章 鏡花（四）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也許是因為雪太大了，讓她有些迷茫，月光清朗，然畢竟是夜色中，她似乎看見迴廊那頭，一個女子裊裊婷婷地走了過來。

  又是儀寧子嗎，她先丟給了謝道之一個白眼，後者卻拉住了她的手，把她攔在了自己身後。

  那女子走得很慢，雖然在迴廊的屋檐之下，根本就沒有雪，然而她還是打了一把傘，遠遠地，兩人都看不清楚她的容貌。

  轉過了迴廊最近的拐角處，她已經很近了，瓔珞才看清了她執傘的手指，晶瑩白皙，細細長長的。

  她身著道服，黑色與白色相間的纏草紋十分眼熟，在瓔珞的記憶中，只有一個人偏愛這個顏色，這種花紋……

  「華楚真人……」

  她喃喃道，瑟縮了一下，躲在了謝道之身後。

  聽清了這個名字，謝道之也愣了一下，他從未和這位華楚子有過什麼交集，為何她也會出現在他的幻境中？

  難道這裡並不是幻境？

  想起剛才四散紛飛的雪花，他覺得不太可能。

  那女子已然慢慢地走近了，在離他們不過五步的地方，她停了下來，站住了腳步，慢悠悠地抬起頭來，傘下顯露出了她冰冷的臉。

  瓔珞這才發現，那把傘，竟然和元華的法寶，混元幡，一模一樣！

  似乎是為了讓她看得更清楚似的，華楚子笑了一下，自顧自地放低了傘面，篤篤悠悠地把傘收了起來。

  白色的小傘在她手中晃了晃，似乎是在示威。

  「你這個傻女人。」

  她冷冷道，目光落在了瓔珞臉上。

  「越是美麗的女人，就越容易被男人擺布，你知道為什麼嗎？」

  她的臉色青白，她的嘴唇似乎根本就沒有動，但是她的話語卻十分清晰。

  「不，不知道……」

  「前輩，這混元幡……」

  瓔珞忍不住問道。

  「因為……」

  華楚子根本不在意她的問話，生硬地打斷了她。

  「因為她們深知自己的美麗，便以為男人一定會因為她們的美麗，而對她們動心。」

  「可是，這世上有些人，是沒有心的……」

  「前輩，這傘……」

  瓔珞下意識地不想聽她的抱怨，她忍不住伸出手去，想要去觸碰那把傘。

  雖然明知這不過是幻境，她也抱了不可能的希冀。

  若這真是元華的混天綾……

  手指在觸碰到了傘面的那一瞬間，如同水中的倒影被飄落的花瓣打碎了一般，華楚真人，傘，全都在一陣波紋中消失了，如同來時一樣，無聲無息。

  「哎……」

  瓔珞嘆息了一聲，收回了手。

  雖然早知是這樣，但是，有了希望又破滅的感覺並不好。

  「她是已經死了嗎？」

  瓔珞抬起頭來，問他。

  謝道之抿了抿嘴唇，猶豫了一下，這才斟酌著說道：「這裡如果是幻境，那不管她活著還是死了，她都有可能出現。」

  「她的臉都發青了……」

  「那……那也許只是你心中的想法，幻境和夢境差不多，所有你見到的一切，都是你內心的投射……」

  他一邊說著，慢慢回過味兒來了。

  也許這個幻境，並不只是他的迷障。

  迴廊盡頭，玻璃門內，暖色的燈光透了出來，甚至，瓔珞都能隱隱聞到食物的香味。

  「咕……」

  她的肚子又不爭氣地叫了一聲。

  偷偷瞥了他一眼，只見他長發曳地，直視著前方，似乎沒有留意。

  輕輕舒了一口氣，她揉了揉肚子。

  「咕……」

  瓔珞臉紅了，肚子餓就餓了，怎麼這麼不給面子。

  「噗！」忍俊不禁的笑聲。

  「哈哈，你的肚子在叫！」

  她開始還以為是謝道之笑話他，剛想要錘他卻發現聲音從兩人背後而來。

  還沒來得及害怕就差點被撲倒。

  「肚子餓了就快去吃飯吧，走吧走吧……」

  一回頭她就看見，勾肩搭背的這位自來熟的老兄，竟然是已經死了的夏陽子。

  比起華楚子，夏陽子可是她親眼確認了屍體的，一股涼氣不由自主地從腳底升了上來，她下意識地揮開了他的手，後退了一步。

  「怎麼啦！看不起我們乞丐嗎？我今天可是洗了澡的！」

  他做了個鬼臉，伸手勾住了謝道之的胳膊，拍了拍他道：「管管你老婆，我們乞丐也是有尊嚴的。」

  「你……你還記得是誰殺了你嗎？」

  雖然明知道他不過是個幻象，她還是忍不住問出了她心中這個疑問。

  事到如今，她還沒有想明白當初的一切嗎？

  謝道之沒有說話，也沒有阻止她。

  誠然，幻境中的每一片雪花，每一個幻影都是內心的投射，但是，有時候，心裡究竟是怎麼想的，究竟在害怕的是什麼，也許自己都不知道。

  十分諷刺。

  自己的這一顆心，分明應該是屬於自己的，可是就連自己，有時候都不知道自己的心裡究竟在想些什麼。

  他明白自己的不明白。

  而她呢？她真的看清楚自己的心了嗎？

  「誰殺了我？」夏陽子驚訝地瞪大了眼睛，轉頭看向謝道之：「謝大哥，我已經死了嗎？」

  「這不可能啊，我分明好生生地站在這，能說能跳的！」

  他伸出左手，舉在自己的眼前，認真地看著。

  這分明是自己的手，他分明活著呢。

  瓔珞已然淚如雨下。

  曾經這樣活潑的夏陽子，如今已然永遠地閉上了眼睛，成為了一具冰冷的屍體，沉沒在了冰冷的水底，甚至她連他的最後一面都再也見不到。

  「為什麼……？」

  夏陽子顫抖了一下。

  他以為自己看錯了，揉了揉眼睛。

  自己的身體怎麼一下子變得濕漉漉地，頭髮發梢，耳朵，肩膀，雙手，都在不停地滲出水來。

  他抬了抬頭，分明在屋檐下，分明沒有下雨，可他全身都是濕的，就連揉眼睛的手，也在不停地滴水。

  「水……」

  「我想起來了……」

  「我不應該在這裡，我分明是在天池水底……」

  他一下子抬起了頭，張大了眼睛，他的眼睛紅紅的，瓔珞嚇了一跳，而鮮血正在從他的眼中汨汨地流出。

  「快走！」

  「我全都想起了來！」

  「你們快走，別再往前了！」

  「快離開這裡！」

  他突然推開了謝道之，努力地往後推他們，聲嘶力竭地喊道。

  「快走！千萬別回頭！快走！」

  「不然的話……」

  他大叫，可是之前的嘶吼也許是用完了他全部的力氣，他一下子癱倒在了地上，如同春日裡融化的雪人一般，戲劇化地化成了一灘水，和華楚子消失的時候一樣，無聲無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