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零七章 蠶月條桑（五）
「說也奇怪，小西姐姐，你還記得我們在平湖的那次嗎？」
菜都上了桌，陸蓉一邊擺筷子，一邊問道。
「恩？」陸西西捧著一疊碟子走了過來，拿起一隻放了下來，猶豫了一下，問道：「你是說那次……」
「對呀，你不是說……」
陸西西也顧不得碟子了，連忙按住她的嘴，嗔道：「快別胡說了，那次定然是我看花眼了，怎麼可能呢……」
壓低了聲音，她正色道：「你還小，不知道當年你娘……總之，千萬別在三叔母面前提起這個名字。」
「你們兩個，編排我什麼呢？」
顧塵笑道，她剛好洗了手換了衣服出來，正聽見陸西西說了一聲「三叔母」。
「啊，小西姐姐說您做的餃子好吃。」
「是么？西西偷吃過了？不像你的性格啊。」
陸夫人狐疑地微微皺眉，然而那疑惑不過是一會兒，她趕緊招呼朱氏先入座。
「今日是家宴，不過圓桌有些坐不下，我就把從前的長桌搬出來用了，既然是家宴，自然以大嫂為尊，請您先坐主位。」
中國式的家宴，推杯讓盞還是其次，座次分配就要麻煩半天，朱氏倒也沒有大大咧咧地上座，到底推讓了一下，才半推半就地坐了，以下按照輩分依次坐下。
朱氏身邊的空位自然是顧氏的，然而朱氏招呼她過來坐的時候，卻見她獃獃地看著窗外，臉色一片煞白，眼中閃動著奇異的光芒。
「三弟妹？」
「三弟妹！」
「娘！！」
叫了好幾聲，顧塵才好像剛回過神來一般，聽見了那些呼喚，轉身道：「啊，來了。」
謝道之心中警鈴大作，下意識地看向姬琴，卻見他正握著儀寧的手，笑眯眯地在她耳邊低語，似乎什麼都沒注意到的樣子。
這太反常了。
姬琴絕對不是沒有警惕心的人。
本應關注的事情他故意不關注，假裝不知道，只有兩個可能：一、他心裡有更重要的事情，影響了他的判斷；二、他早就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根本不需要關注……
不管是哪一種情況，都絕對不是什麼好事。
比起昕離子的小打小鬧，姬琴若是真要出手，那定然是不達目的不罷休的……
「三叔母，餃子實在是太好吃了！」
陸西西搞怪地笑道，做了個鬼臉。
顧塵勉強微笑，端起了自己的酒杯，幾乎是一飲而盡。
「三弟妹，不是我說，我們做主母的要給小輩做個好榜樣，儘可能優雅端莊……」
朱氏又找到了話頭，開始挑剔她的舉止。
「娘，你怎麼了？不舒服嗎？」
坐在對面的陸蓉注意到了顧塵蒼白的臉色，她心中一驚，忙站起身來，想要過來看看。
「我沒事，我沒事。」
顧塵忙道，露出了一個笑容。
「都是我不好，雖然在廚房幫忙，卻笨手笨腳的，讓娘累著了。」
陸蓉自責道。
「哎，你這孩子，新年新事的，別說這些喪氣話。」
顧塵定了定神，這才恢復了常態。
「三弟妹確實辛苦了……」
朱氏站起身來，準備發言，她身為族長夫人，在這樣的場合肯定需要先來點長篇大論，早就習慣了，詞都不用背。
然而她剛起了個頭，卻見自己的女兒陸西西和方才的顧塵一模一樣，臉色慘白地看著門口處，伸出一根手指，幾乎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陸西西身邊的陸蓉抬起頭來，驚訝地看向那個方向，卻一下子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似乎是怕自己驚叫出聲，而她身邊的高斌也驚訝於朱氏突然打住了話頭，不明所以地抬眼看她。
鮫姬和小白還在竊竊私語，姬琴和儀寧正端著酒杯似乎在討論這酒的成色，謝道蘭和青姬不知在說些什麼，海棠一個人正在埋頭苦吃，這突如其來的安靜令她一個激靈，連忙放下筷子，以為朱氏要發作了。
衛氏正大光明地吃著自己的孕婦餐，應龍幫她擦著嘴，唇邊的溫柔笑意卻逐漸凝固，他身邊的玃如目光如電，警惕地看了過去。
或早或晚，幾乎每個人都發現了異樣，轉頭看向門廊那邊，卻見那扇大門無聲無息地打開了，雪夜的風夾雜著冰粒子吹了進來，每個人都感覺到了一絲寒意。
逶迤的水漬斷斷續續地從大門口一直延伸了進來，如同春日向陽枝頭最先融化的冰雪一般，失去了那份晶瑩，委頓在了地上，令人難堪。
一個若隱若現的影子已然走過了玄關，慢慢地一步一步往前而來，他身上的長袍顯然是道服，然而卻看上去有些殘舊，就連原本應該精緻的綉金邊都有些散落，隨著束起的長發在風中飄搖，有一種不真實的滄桑之感。
沒人看見他是怎麼走進來的，也幾乎沒人認識這個陌生的男子，然而他身上似乎正有雪花飄落下來，亦或是雪水融化在了地上，以至於他每走一步，都踩出了一個濕濕的腳印。
他慢慢地伸出了一隻手，和一個真正的影子不同的是，他的手中突然燃起了一團火焰，一朵金色蓮花無中生有地綻放在他手心，密密重重的花瓣十分特別，如同木芙蓉一般裊裊婷婷的花瓣如有千重，美得令人觸目驚心。
瓔珞只覺得自己渾身汗毛都豎了起來，電光火石間，她想起了剛才庚辰提起的傳說，會不會，那並不只是傳說而已……
她很確定朱墨館的門口沒有貼門神，當時她也詫異了一下，卻沒有想過這究竟是為什麼。
火焰中，如同一個幻影慢慢地現出了形狀，她清楚地看見了那男子長長的睫毛，堅毅入鬢的長眉，微微下垂的眼角，以及白皙的臉上，孩子氣的小酒窩。
雖然有些不合時宜，然而她不由自主地想著，如果陸蓉有個哥哥的話，應該就是長這樣的吧……
她只是下意識地這麼想著，卻見陸西西和朱氏都驚訝得說不出話來，而顧夫人的淚水已然流了下來。
陸蓉第一個反應過來，她站起身就沖了過去，喊道：「哥哥！阿止哥哥！」
「蓉蓉，快回來！」
瓔珞幾乎是跳了起來想去追她，卻一把被謝道之拉住了，她抬起頭來，只覺得自己眼中也有著淚水，她驚訝地看向他，卻見他根本沒看進來那人，幾乎是全神貫注地看著姬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