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五十七章 遠莫致之（五）

  這許是十幾年來第一次的好夢，她的腦子又亂又雜，一會兒是元華小時候胖乎乎的樣子，似乎她都能摸到他那雙小胖手，一會兒又是他殺死小紅時毫無猶疑的決絕，他是這樣無情，可是，看著陰惠君時眼中的溫柔，卻又讓她想起了當年他抱著自己為舒舒姐姐哭泣的絕望。

  睜開眼睛的時候，她驚訝地發現，自己居然能「睜開」眼睛了。

  有眼皮可真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事情了，她簡直是感動到想哭。

  不過，下一刻，一轉頭她差點跳起來。

  「啊！」

  「噓……」

  他溫柔地按住了她的嘴，笑了起來，那雙永遠都鬱郁的眼中，和煦的光芒和從前別無二致。

  當年他們相遇的時候，他就是這個樣子，自信，從容，溫文爾雅，似乎任何事情都難不倒他。

  「瓔珞……」

  他喚她的名字的聲音語氣甚至也一模一樣，極盡溫存，卻又毫不失禮。

  「咳咳！不是，我先起來可以嗎？我不習慣在床上說話。」

  她幾乎是連滾帶爬地往外逃，卻被他一把抓住。

  「你可是我的侍妾啊，怎麼可以不習慣床？」

  他柔聲道。

  她這才驚訝地發現，自己的手，自己的衣服，和從前完全不同，一轉頭，鏡子里的她，分明有著小竹的臉。

  「你和我想的一樣，有一雙靈動的眼睛，你放心，我不會殺你的，我們要永遠在一起。」

  「可是我不應該在這裡。」

  她忙道：「元華，你應該明白我不屬於這裡，我是千年之後的人，我們以後還會相遇，只是現在，你得讓我走。」

  「我們以後還會相遇……」

  他喃喃道。

  「怪不得你會出現在這裡……這是我們註定的緣分……」

  「那時候的我是怎樣的人？」

  他笑道。

  「你……」

  她猶豫了一下，微微低下了頭，婉轉地說道：「你曾是人人敬仰的元華真人，慧靈姐姐也是正道領袖之一，我們會在永靈峰相遇，然後……」

  「然後？」

  燦若星辰的眼中那一瞬而逝的情愫讓他亮了眼睛，笑道：「我們是戀人，對嗎？」

  「我就知道你在這裡不會是沒有原因的，小時候我就能時時聽見你的聲音，那時候我以為是遊魂，不過後來我慢慢發現了那是你的聲音。」

  「比起一千年之後再認識你，現在我們就在一起不是更好嗎？」

  他好奇地問道。

  她搖頭，再搖頭。

  「我不知道為什麼我會在這裡，但是我知道這裡的一切都是不真實的，只是幻象，你知道為什麼那麼多修仙的人會不得善終嗎？許多都是迷失在了自己的幻境之中，以為幻境才是真實的人生，從此就走不出來了。」

  「可是你怎麼知道你之前的人生才是真實的呢？說不定那才是幻象，我們在這裡的一切才是真實的呢？」

  「你愛過我嗎？瓔珞？」

  他柔聲問道，溫柔的眼中不容置疑的是依戀。

  那一瞬間，她無法回答。

  眼看他殺了那麼多人，眼看他毫無留戀地取了小竹的魂魄，還有那些傳言，還有陰惠君告訴她的一切……理智在拚命地吶喊，可是他就在這裡，在她的面前，她竟然狠不下心對他說從來沒有。

  她轉開了目光，元華笑了。

  「是我痴了，如果你沒有愛過我，你怎麼會在這裡。」

  他俯下身來，溫熱的嘴唇覆上了她的唇。

  她知道自己應該反抗，應該給他來個石化術，亦或是把他一把推開，但是這份絕望的溫柔令她無法拒絕，看著他的眼睛，她想起了那一片白色花瓣之下散落的一地灰燼。

  是她欠他的。

  「我必須離開。」

  她最後說道。

  「我不會讓你走的。」

  他微笑，志得意滿：「你的寄魂之物在我這，你走不了。」

  那個娃娃嗎？

  她轉頭四望，果然不見了那個娃娃。

  「你藏起來了？」

  她氣憤。

  「那是自然，我說了，你要永永遠遠陪著我的。」

  她深吸一口氣，努力擠出一個笑容，撒嬌道：「元華，真正的我可比小竹漂亮多了，你想不想看呢？」

  「皮囊不過是紅粉骷髏，我不在意。」

  「我長了腳，我要走自然可以走！」

  「你可以試試看。」

  他好整以暇地看著她，也沒攔她。

  「你自然可以想怎樣就怎樣，不過，只怕最後你會變成』真可憐，小竹姐姐失心瘋了』。」

  姬琴呢？謝道之呢？他們就來轉了一圈就走了嗎？

  她急切地看向窗外，他笑道：「他們已經走了，找不到你，自然只能離開。」

  「不可能，姬琴也就罷了，謝道之絕對不可能走的。」

  她跺腳。

  「哦，也許是因為我派人送了一名女子去南郡吧，他們以為那是你，於是就跟著去了。」

  「你！」

  真沒看出來，元華使壞簡直和姬琴有的一拼，就連謝道之都被騙了嗎？

  「你的確是聰明，可惜我太了解你了。」

  救星啊！

  謝道之走了進來，姬琴站在門邊。

  「我們不過是將計就計而已。」

  這兩個人什麼時候感情這麼好了，瓔珞紅了眼睛，幾乎想要飛奔撲進謝道之的懷裡。

  可是元華一把攬住了她，笑道：「不管你們是何人，都總不能強搶民女吧，小竹是我的侍妾，若是讓她就這麼跟你們走了，我陰氏一族的臉該往哪兒擱？」

  「謝道之，他拿了我的娃娃，沒有那個我回不去。」

  「哦？是這個嗎？」

  謝道之揚了揚手中的布娃娃，溫柔地笑了一下。

  「呵呵……」

  陰元華放開了她，手中的黑氣慢慢凝結，他冷笑道：「這麼說來，你們是不想活了。」

  「我勸你還是別想不開。」

  姬琴抽出了靈劍，謝道之揚起了火球，那明滅的顏色令他有幾分愣神。

  「說實話，我一點都不介意把你殺了，若不是擔心瓔珞難受，你早就死了一萬遍了。」

  「哈哈，說大話誰不會！」

  他一揚手，一片黑霧飛了過去，謝道之的火焰迎了上來，一下子把他的黑霧燒盡，又沖著他的肉身飛去。

  「不要啊！」

  瓔珞飛身撲了上去，擋住了那片火焰。

  三昧真火可不是鬧著玩的，謝道之想要收回，卻根本不可能，小竹的身體在火焰中幾乎是一下子就燒成了灰燼。

  那一瞬間，她明白了，這才是她真正的心結，她欠他的，她必須要還，十幾年的陪伴，只是為了這一刻，她能為他擋下這一片火球。

  只是，若是她不在這裡，謝道之也不會來，他也不會有此一劫……

  輪迴不是一個過程，而是一個狀態，沒有開始也沒有終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