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五十九章 獨寐寤歌（二）
周圍一下子暗了下來，僅有的光明都來自天空。
瓔珞下意識地抬頭，卻見漆黑的夜空中一道星河，似乎極近，又似乎極遠，這樣的星空，她這一生似乎只有一次真正見過，最高處的星河固然離她很遠，然而最近的星星似乎觸手可及，明滅粲然，十分可愛。
好久好久沒見到星星了，她捂住自己的臉，心中一陣激蕩。
還以為永遠都是一個娃娃了，幸而回到了現實，但是，過去那十幾年的時光雖然只是一瞬，在她心中卻是漫長得無法用言語來形容。
幾乎一閉上眼睛，她就能聽到小竹的聲音「公子，公子？」
小竹是真實存在的嗎？還是只是她的臆想？
她不知道。
人的現在是由過去的點點滴滴堆積而成的，那些作為一個娃娃的日日夜夜，對她來說並不是過去了就過去了，一點痕迹都沒有留下。
眼睛能看見的一切，都是黑暗的，陰鬱的，然而對她，他的笑容永遠是溫暖的，依戀的，她不曾細究那原因，但是最後的答案也許她早就想到了。
若沒有意外，她也許真會陷入在這夢境中不願醒來，在聽到姬琴和謝道之的聲音的那一瞬間，她才真正清醒了過來，然而即便如此，那一瞬間，她的心中是喜還是憂，當時只覺得是全然驚喜，如今細細想來，竟然隱隱還有一絲不情願。
從前不明白的一切，如今她全然都清楚了。
只是即便是這樣，即便看見了那黑暗，她卻還試圖在他的眼中尋找光明。
任何存在都不是毫無原因的。
沒有罪惡，就沒有正義。
沒有邪惡，就沒有善良。
沒有夜，就沒有星。
伸出手去自是摘不到星星，然而她不過走了一步，姬琴幾乎是立刻大喊：「站住！」
她嚇了一跳，連忙把腳收了回來。
再低頭，她這才發現已然身處其間，這一片黑暗籠罩了三人，周圍的一切，原本的屋頂木樑，牆壁地板甚至那片太極圖都全都不見了。
上下不知深淺，左右不知遠近，這就是虛無嗎？
她能看見的唯有謝道之的火焰和姬琴手中的靈劍光芒。
姬琴急急道：「瓔珞妹妹，你坐下來，千萬別亂走。」
方才明明姬琴還離自己很近，只是一低頭一抬頭，他和謝道之都似乎越來越遠，她一著急，下意識地抬起腳，卻又收了回來，連忙依言坐下。
姬琴這才放下心來，舉起劍，對謝道之笑道：「謝家哥哥，別說我沒提醒您，你我二人站在陣眼之上，更是不能隨意走動，若不然，我也不知道會發生什麼。」
「陣法已經啟動，若是被我們二人破壞了，也許所有人都再也回不到原來的時空，運氣好，還能在時空縫隙中流浪，若是運氣不好，只怕立時便是屍骨無存，魂魄無依。」
「你似乎是很了解這裡……」
謝道之揶揄道。
姬琴卻是絲毫沒有生氣，笑道：「喜歡讀書的人，運氣總是會比別人好一些。」
那也要看念的是什麼書……瓔珞忍不住這麼想著，如今回溯往昔，她隱隱想起早在公子五歲的時候，他就有能聽見自己的聲音的跡象了，若他只是個普通孩子，這自然不可能，只有一種可能，那就是他根本就是從小就修鍊鬼道術的。
只是……那本書是誰給他的呢？陰家的其他人顯然都不會法術……也許想那麼多也沒用，那裡說不定只是幻境而已，興許一切都只是自己的想象。
她嘆息了一聲，按住了自己的心口，冰冷的感覺令她不安，然而仔細去追逐那靈犀，卻又找不到端倪。
火焰在一片漆黑中令人心生暖意，瓔珞看向他冰冷的面容，心裡有幾分忐忑，方才那種令人不安的預感又浮了上來。
她忙喊道：「姬琴哥哥，這是個什麼陣法？接下來會怎樣？」
「天地一片混沌的時候，所有的濁氣和靈氣都混雜在一起，沒有生靈也沒有有形之物，直到兩儀分陰陽，濁氣下沉成為地，靈氣上行成為天，生萬物，化五行，這便是太極分合之道。」
「至於這個陣法，我也從來沒見過……」
「不過……」
姬琴幽幽地看著謝道之，笑道：「不過想來兩儀分陰陽，太極圖也分黑白兩色，自然是黑白無法共存，只能擇其一，瓔珞妹妹，如果讓你選，你希望誰能贏呢？」
這……
瓔珞頓時說不出話來，按說她應該希望謝道之沒事，但是如果那就意味著姬琴會死……她猶豫了一下，這才搖頭道：「我希望你們兩個都能好好的，我們一起回馭靈館。」
「也許那是不可能的……」
他黯然道：「不過還是謝謝你，瓔珞妹妹。」
「謝我？」
她愣了一下。
「謝謝你沒說希望謝家哥哥贏。」
他吐了吐舌頭，俏皮地笑道。
我當然是……
她看向謝道之，熟悉的眉眼和溫暖的懷抱，都是她最想要的現世安穩，歲月靜好，然而她為何總是不能和他安安穩穩地在一起，不論是在三清山也好，回到魔都也好，在哪裡不重要，她只希望能和他安然度日，沒有鬥爭也沒有混亂，這樣的小小願望，為何總是不能實現。
「姬琴哥哥，你要小心。」
她真心實意地說道。
謝道之會輸給姬琴？她從心底是不信的，即便水克火，但是姬琴畢竟連法印都沒有，謝道之的修為比他高太多了。
這什麼陣法，是真的不講道理是吧，一定要有一個輸才行嗎？
這疑惑不過是一瞬間。
姬琴的劍中映出了他的笑容，劍眉星目，意氣風發，像極了姬羲和那種睥睨天下，一切盡在掌握的自信。
謝道之忍不住想要翻個白眼，他自然不會誤以為瓔珞希望姬琴贏，但是姬琴是什麼人？他既然敢站上來，就自然有不會讓自己出事的把握。
若是他因求愛不得而萬念俱灰也就罷了，如今她都已經對他言聽計從，他是萬萬不可能讓自己死的。
這麼複雜的邏輯對於小姑娘來說還是有點太難了吧。
姬琴一定又是在設計自己和瓔珞，只是他一直到現在都還沒有琢磨出來陷阱究竟在哪裡。
他凝神以待，只等姬琴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