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六十六章 永矢弗過（四）
周圍的一切都在變幻，陸蓉詫異地看著那片蒼茫的天空，天地似乎在旋轉，落葉飄搖的瞬間，她看見了白色的梨花飄落，遠處的山巒不知道是什麼時候出現的，這裡她似乎很熟悉，又似乎從來沒見過。
「這是怎麼回事？」
她問高斌，後者也是摸不著頭腦。
「瓔珞妹妹……」
陸蓉剛一開口就捂住了自己的嘴，只見瓔珞怔怔地望著那片梨花，眼中痴痴地落下淚來。
熟悉的風景她看了多少遍，多少次她曾說要和他一起去看看梨花林的盡頭在哪裡，可偏偏每次他說要帶她去她都偷懶說還不如在家吃瓜子，到了今天，她卻是後悔莫及。
那一次離開的時候，她也沒想到這會是永遠的告別。
草坪上無中生有地出現了石凳石桌，甚至還有一桌子的瓜子，不遠處，高高的石塊堆積在一起，幾座簡陋的茅屋如小院的格局錯落著，然而卻沒有大門也沒有圍牆，一切都是那麼樸素，似乎不過是個農家小院。
心中愁腸百轉，一草一木都是這樣熟悉，一閉眼，似乎就能看見蘭兒姐姐開懷的大笑，還有她討厭兮兮地給自己講那些話本里的段子時她臉紅的樣子。
下意識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她終於站起身來，坐在了那石凳之上，抓起了一把瓜子，似乎不敢相信這能吃似的看著……
瓔珞轉身，看見了謝道之眼中的一抹眷戀。
這是她最想回去的時光，也是她最幸福的時光。
他還是捨不得她的，她有幾分歡喜，又有幾分愴然。
這一瞬間，她真的恨不得從三清山上跳下去，所有的夢想都已然破滅，她是為了救他，而且現在她更是清楚地知道自己沒做錯，如果她和姬琴不去，謝道之永遠沒辦法從七垢塔最後一層中出來。
她委曲求全都是為了他，只是他不知道。
罷了，她也不求他明白，他明白也不過是平添煩惱。
目光掃過那一扇窗，她想起了那日自己千方百計哄他回心轉意的幼稚，刷不刷牙什麼的，根本不重要，他便是個泥捏的人，也不能半點土性子也無。
鄔先生和孟鳥也不知道怎樣了，她真的很想見到孟鳥，問問她自己現在應該怎麼辦。
她的傻辦法，其實還真挺好的……
不過……
當日在三清山，他就已經想要放棄了吧……
能多擁有他的溫柔那麼久，她應該慶幸。
她的眼中似有千言萬語，謝道之看著她的神色不停變換，一時柔情，一時微笑，他也忍不住微微彎了嘴角。
只是最後她看向他的目光，分明寫著絕望。
是她不配得到他的愛，她是這麼不堪，怎麼可能擁有這樣完美的愛人，她已然什麼承諾都無法給他，他的決定是正確的，興許早在她剛醒來的時候，他就應該離開她……
不！他就不應該守著她喚醒她的魂魄，如果她死了，他也不會被她連累了……
也許最初，她就不應該認識他。
他說的很對，他就應該當自己從來沒有認識過她。
他應該找一個和陸蓉一樣，不管發生任何事情都絕對不會動搖的好女子，琴瑟和諧地過著淡泊平靜的生活，那才是他最好的結局……
回過頭來再看儀寧，當初若是他真的和儀寧在一起了，興許也都比在她身上浪費時間好得多。
儀寧待他定然是誠惶誠恐，每一句話都挑他愛聽的說，他喜歡的她一定記得清清楚楚，這樣的專註才是他應該得到的愛情。
而她現在能做的，最正確的事情，就是讓他堅定自己的決心。
」謝家哥哥，太好了，我正擔心姬琴的傷勢呢，能不能請您幫我把他抱到床上去，這樣興許他能舒服些。」
她站起身來，轉向他，臉上一片鎮定，幾乎是一字一句地說道。
陸蓉和高斌幾乎是面面相覷，這回就連陸蓉都忍不住問道：「瓔珞，我知道你一定有你的原因，但是……」
「蓉蓉……」
她只是喊了她的名字，一個字都沒有打算解釋，然而她臉上的凄涼之色，卻讓陸蓉不敢再問。
謝道之仰頭看天，日光迷人眼，他並沒有那麼悲傷，只是這裡的一切都是兩人的美好過往，桌子上是她吃飯時的歡聲笑語，梳妝台上是他為她綰髮時她出神的樣子，那張床上，她曾睡了那麼久那麼久，她撒嬌的樣子，她惶然的神色，一切一切都在他心裡，如今卻成為了回憶。
也許這是他最後的努力，他只想讓她明白自己的心。
「不用麻煩謝大哥，不就是搬這個小白臉嗎？我來！」
高斌呼哧呼哧地就一把抱起姬琴，幾乎是狠狠地大踏步走進了屋子，一邊說道：「第一次遇到你們的時候，我就知道謝大哥會吃虧，果然，當初我就該提醒謝大哥，離你這種女人遠一點。」
「你不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巴。」
他放下姬琴剛一出來，就被陸蓉打了一個頭塌，她歉然地看向瓔珞，後者只是搖了搖頭，苦笑了一下，便去坐在了姬琴身邊。
她辜負了太多愛情，既然答應了要和他在一起，從此不管她願意也好，不願意也好，她都要努力好好待他，就好像謝道之說的那樣，這是她的選擇。
心中一片清明，她溫柔地看著姬琴，若說一開始全然是被動和勉強，如今她是真心實意地決定要對他好，至少她也能讓哪怕一個人幸福，不去努力她怎麼知道做不到呢？
似乎是聽見了她心中的聲音，姬琴的眼睛雖然還是閉著，人也沒有清醒過來，然而他的手卻動了一下，掙扎著想要抓住什麼。
「我在呢，姬琴。」
她柔聲道，把自己的小手送入他手中。
溫暖的手中有一件冰冷堅硬的東西，她驚訝，然而他卻放心地鬆開了手，似乎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只為將手裡這件一直緊緊抓住的東西給她。
一枚小小的紅色印章在她手心安安靜靜地躺著。
番天印……
她淚如雨下。
姬琴……
他就算千般算計，也是真心待她的……
愛情就像風箏線，沒有飛上去的時候要不停地跑，拉緊了的時候卻要鬆開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