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九十三章 泛彼柏舟(一)
「你先下去吧,不用陪著我。」
「但是瓔珞小姐,紫玉大人吩咐了……」
「去吧,就說是我說的。」
小侍女獃獃地站著不敢動。
她無奈苦笑:「你就站在門外就好,我保證不會走出這房門一步,難不成我還能化作一陣風飛走。」
「真是抱歉,讓你為難了,只是我只想一個人靜靜。」
「但是……」
漂亮的小侍女終於不再堅持,瓔珞看著窗外的一片灰暗,深深嘆息,閉上了眼睛,卻不經意地想起了那侍女的眼睛,那眼神,似曾相識,美麗的眼睛總讓她覺得有幾分熟悉。
床頭粉色的勿忘我有幾分衰敗,她心中微動,怔怔地看著那有了幾分乾枯的花瓣,卻見那花似乎是有靈一般,在她的注視之下舒展了開來,盛放出了充滿生氣的活力。
她一愣,轉頭看去,果見趙子玉終於又來了,倚在了門邊,微笑著看著她。
「這招用來哄女孩子可是再好不過了。」
她歪著頭笑道。
「真是奇怪,學長一表人才,性子又這般溫煦,為何至今還沒有娶妻,甚至連戀人都沒有一個?」
瓔珞開玩笑地問道,綻開了一個無害的笑容,似乎她並不是他的囚犯,他也並沒有將她拘在這裡一般。
趙子玉的神色卻是一冷,慢慢地展開了自己的手心,一片嫩黃的樹葉慢慢飄落。
他淡淡道:「我曾愛過一個女子,除她之外,世間任何女子再美好,在我心中,都及不上她的萬一。」
那落寞的眼神不過是一瞬即逝,瓔珞怔怔地看著他抬起了頭,又是那個含笑的溫柔鄰家大哥哥般令人心安的神色。
「學長,從前我不知道,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面具,只覺得那是那人原本的模樣,如今我竟然能明白了……」
「每個人看似平靜的笑容之下,也許都藏著他的淚水和辛酸,只不過所有人都將心中的傷痕藏得很好,不希望被任何人發現……」
「她……死了嗎?」
她忍不住問道。
「恩。」
「死亡不是終點,而是每個人最完美的歸宿。」
他輕笑。
「永恆的死亡才是永恆的完美……」
她喃喃道。
趙子玉的目光落在了她臉上,有著一絲讚賞,卻也隱隱有著一絲憐憫。
她突然想起來了,那雙眼睛!
小侍女那雙漂亮的眼睛究竟是像誰,她方才苦苦思索沒能想到,如今在他的眼中,她竟然一下子就找到了答案。
「還以為你喜歡的是蘭兒姐姐,就連你房中的侍女都和她那樣像。」
瓔珞不經意地笑道,偷瞄了一眼他的神色。
果然趙子玉一愣之下,苦笑道:「有么。」
「那並不是……」
他似乎想要解釋,不過繼而便是微微一笑,釋然道:「謝道蘭的確是數一數二的美女,愛美之心人皆有之。」
「學長,若是你能和蘭兒姐姐在一起就好了,我真希望我們能像從前那樣太太平平地過日子,你還記得你幫我補習數學的時候嗎,那時候,可真是什麼煩惱都沒有,真令人懷念呢。」
她定定地看著他說道,趙子玉忍不住牽動了一下嘴角,嗔道:「謝啦,我可不想再陪你做功課了。」
「還記得我們一起在蘭州吃的烤串嗎?要說別的也就罷了,串串還是蘭州的最香,還有豌豆粉兒桂花釀,那可真是,想起來就饞。」
「那個叫醪糟。」
他微笑道,卻微微皺著眉。
「慧靈姐姐還不知道我在這麼?」
她不經意地問道,試探的目光轉瞬即逝,趙子玉卻垂下了眼帘,長長的睫毛密密地遮住了眼中的所有情緒。
「咩……」
「小寓!」
這回她眼中的驚喜之色一下子生動了起來,瓔珞看向他身後,卻見灰色的小蝙蝠扇動著翅膀,乖乖地飛了過來,停在了他的肩頭,然而卻不似從前那般親昵,似乎有了幾許顧忌般地沒有靠近她。
「就連小寓都和我生分了……」
她縮回了手,嘆了一口氣,黯然道。
「其實……」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還是收住了話頭,嘆息道:「它也是無奈。」
摸了摸小寓毛茸茸的腦袋,他拍了拍它的翅膀,它便慢慢悠悠地飛走了,只是還一步三回頭地看她,似乎想要靠近卻又不敢。
一時間,她怎麼都想不明白這其中的原因。
趙子玉拉了張椅子坐了下來,瓔珞連忙起身給他倒了杯水,動作嫻熟自然,半點都沒有做作之態。
「瓔珞妹妹,你真是和從前完全不一樣了……」
他咋舌。
過去給她講了一下午功課,也沒見她主動招待他一杯水什麼的,害得他只能忍著口渴,如今倒是知道照顧人了,真是女大十八變啊。
有嗎?
她睜大了眼睛,那驚訝的純真之色和從前倒是一模一樣,他失笑。
「還以為慧靈姐姐會迫不及待來找我麻煩,我倒是希望她來,每天混吃等死實在是太無聊了,學長,馭靈館我也沒見你,火焰山你也沒去,你每天到底是在忙些什麼呢?」
她雙手托起自己的下巴,無心無思地問道,似乎只是好奇而已。
「我……」
趙子玉卻是再一次收住了話頭,淡淡道:「我自有我該做的事情,瓔珞妹妹,你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嗎?」
「上次你說過了,桃都山嘛,學長,你這是在考我嗎?」
她自然而然地笑道。
眼睛能看見的地方都是一片灰暗的煙雲,黑色的煙霧似乎無處不在,瓔珞在第一次醒來的時候就感覺到了那種悶悶的不適之感,然而若是她能爬到自己的窗外去看,定然會更加害怕。
遮住了天日的巨大枝杈無邊無際地舒展開去,然而水面上的浮島不過是這棵巨樹的一小部分,黑色的根須盤根錯節,在那之上才是堪堪能落腳的浮島,面有菜色的男男女女正麻木地不斷用黑色的煙霧填滿根須間的縫隙,黑色的煙霧慢慢地從水面上洇了開去,變成了一片不斷擴大的黑色巨圈。
在最靠近樹榦的地方,黑色的地面已然十分穩固,然而仔細看,還是能看見地面上隱隱有著可疑的凸起,雖然沒有墓碑,然而那陰森的冷意就連日光都無法穿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