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零一章 微我無酒（四）
和他想象的不太一樣，又有那麼一絲相似，姬琴踩上那片黑土的時候，下意識地看了一眼自己的腳底，那黑色的並不是真正的黑色，隱隱可見透出了絲絲縷縷的褐色。
黑氣繚繞，即便是將近滿月的月光之下，遠一點的景緻都十分看不清楚。
狐泠如將他的表情盡收眼底，微微一曬，笑道：「小帥哥，可要去神木那兒參拜一番？」
神木？
姬琴立刻明白過來，就是那棵桃樹。
「也好。」
他沉吟道。
這如何能說是一棵樹，比起真正的桃樹，它何止大了十倍不止，然而比起姬琴想象中的神木，它畢竟還是小了一些，在䑏疏的幻境中，那棵桃樹才是真的參天而立，一望而看不見頭。
他突然明白過來了，䑏疏幻境中的，是從前那棵真正的神木，數千年前，䑏疏是見過那棵令百鬼棲息的真正的桃都山神木的，而不是這棵比起來小得多的黑色巨樹。
地上凸起的根莖之間，堆積如山的白骨隱隱可見，甚至還有隱隱蠕動的樣子，絕煞之地蘊養出的這棵靈木即便有仙根，如今也只能墜入魔道了。
雖然已經入夜，做工的人卻並沒有停止，周而復始，一遍又一遍地，他們不斷地捧起黑色的土壤去填埋那些裸露在外的屍體，一旦倒下，便會被丟入進去，成為那屍堆的一部分。
而他們的眼神，全然是麻木的，沒有感情的，沒人尖叫，沒人惶恐，沒人驚懼，沒有了人類的任何情緒。
每一張臉雖然面目不同，神色卻完全一樣，如機器人一般。
「走吧，小帥哥。」
狐泠如頗有幾分不耐煩地說道。
「不過是些可憐人罷了，他們早就沒有了神志，不過是被驅使著做這些沒有意義的事情罷了，若不是神木還需要這些屍體做肥料，只怕他們早都被吃了。」
「想來也是如此。」
姬琴點頭道。
一個突兀的身影一晃而過，他心中一動，不經意地瞥了那人一眼，微微沉吟，他問道：「不知道這裡的人都是從哪兒來的？」
「哪兒來的？我哪兒知道，我才不關心這些，這些粗活自有旁人去做，我們狐狸啊，追求的不就是位高權不重，尋歡作樂大夢歸嗎，哪裡要操心那麼多事情。」
「哈！」
姬琴還是第一次聽說這種論調，忍不住笑了出來。
「敢情你跟著你們殿下，就是為了讓別人對你刮目相看啊，每天在別人羨慕的目光下吃吃喝喝玩玩樂樂，這就是你的人生目標？」
「這目標不夠高嗎？」
狐泠如迷惑地問道。
這可是她人生的終極追求啊。
啊，不對，自然還有小哥哥們的溫柔鄉，只不過那個不用她追求，只要勾勾手指頭，自然有人前仆後繼。
「高，高得很。」
姬琴笑道，不動聲色地又看了一眼那個身影，附身在她耳邊柔聲道：「我們回去吧。」
得了他這句話，狐泠如早就酥倒了半邊，喜得不知道該說什麼好，玉臂纏在了他身上，貼著他的身子幾乎站不起身來。
「泠如姐姐！」
「您什麼時候回來的，泠如大人，姐妹們都很想您呢！」
走出去的時候，兩人遇到了一隊巡邏的小狐狸，頓時有人叫「泠如大人」，有人叫「泠如姐姐」，圍住了她噓寒問暖，諂媚得很。
狐泠如心中煩的要命，卻耐心地一一作答，待小狐狸們散去，她才苦笑了一下，自嘲道：「當初我在青丘的時候，它們也是這般與我親熱得很，只是後來族長宣布要將我處死，卻沒有一個人願意幫我。」
「被厭棄，被孤立，全世界沒有一個人站在你身邊，這滋味只怕你沒嘗過吧。」
她的眼中一片落寞。
「所以，如今即便知道它們討好我目的不純，我也願意裝作不知道，不為別的，只為那種熱熱鬧鬧的感覺，有時候，我真的覺得我需要這一切，哪怕全都是假的。」
「當初你是犯了什麼錯？」
姬琴的臉上第一次有了一絲真實的情緒。
狐泠如看著他微微皺起的眉頭，笑了一下，搖頭道：「都是過去的事情了，好在後來我強行衝破了禁制，終於逃了出來。」
「所以呀，這個世界上唯一能指望的人，只有自己，唯有自己強大，才是最最重要的。」
她笑嘻嘻地說道，似乎完全恢復了好心情。
「這就是我家了，漂亮嗎？」
拉著姬琴的手，她走進了清掃得整整齊齊的小院里，還沒來得及好好說話，卻聽見裡面一疊聲地衝出一隻狐狸來。
「您總算回來了！」
「師父！師父！不好了不好了！」
「沒見有客人嘛，咋咋呼呼的像什麼樣子。」
她倒是沒生氣，皺著眉頭慢悠悠地說道。
「我徒弟，笨是笨了點，不過很實心眼，我就喜歡這樣的孩子。」
「師父，真的是出大事了！」
「有事兒說事兒，別光知道嚷嚷。」
「是，師父，我打聽到，還有三天青丘就要派公主殿下過來了，據說是和殿下結盟。」
「什麼？！」
狐泠如杏目圓睜，幾乎沒跳起來。
「怎麼可能！」
她的臉一下子蒼白了。
心念電轉，誰都不是傻瓜，若她是殿下，也不會為了她這個青丘的叛徒而得罪整個青丘啊，從前就算殿下想要拉攏青丘也是不可能的，她才能在這裡混得風生水起，如今……
「公主殿下親自過來？不可能吧！」
她喃喃道。
「師父，千真萬確，比珍珠還真！」
「閉嘴！」
這可不行。
她急得團團轉，大尾巴都垂了下來。
族長這是抽風了嗎？居然讓公主親自來這個鬼地方，就算要結盟派個信使不就行了嗎？
不對啊，族長怎麼可能同意和殿下結盟呢，閉上了眼睛，她清清楚楚地想起了當初族長一臉痛惜地說的那番話。
「泠如，原本我對你寄以厚望，沒想到你居然做出這樣欺師滅祖裡通外敵之事來。」
「我們青丘向來與人類親善，你卻鬼迷心竅去和那些不講道義的魔族來往，不是我狠心，若是我不能痛下決斷，往後要如何約束族中子弟？」
「需知惡念一起，便再不可能消除，我這個決定，也是為了你好。」
好個屁。
她心中一片清明。
族長一定是另有圖謀，她必須在最短的時間裡，為自己爭取到屬於自己的位置，即便公主真的來了，她也能立於不敗之地。
「小帥哥，你先睡。」
她柔聲道：「我要去見殿下，和他……恩……說些事情。」
現在？
姬琴看了看月亮，心中瞭然，笑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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