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零七章 耿耿不寐(五)
在紅菱的描述里,狐泠如就是個只會出賣色相的風塵女子,然而這初一見面的淺淺勾勒中,她風塵倒是挺風塵的,只不過也並不是刻板印象中胸大無腦的笨蛋。
說話是一門藝術,睹著知微,古人的見解向來都是至理名言。
狐泠如的話聽起來像是在責備陰惠君和外人互通消息,其實這句話本身,卻也是實打實地在給她通消息,至少她現在已經知道了那位殿下到底是為何喚她,也知道了陰惠君的處境不妙。
不動聲色間,她已經暗暗地給她賣了個好。
雖不明白原因,但她立刻意識到,這位狐泠如絕對不簡單。
最妙的是,就算她的這句話落在了殿下的耳中,也沒人能給她上什麼眼藥說她什麼不是。
這樣的聰明人,難怪紅菱說起來就一臉不屑,卻也能夠凌駕於趙子玉和陰惠君之上,果然並非沒有原因的。
只是現在她沒空想那麼多,自從來了這裡,她是第一次踏出這房門,一路往外走,她幾乎是貪婪地觀察著這裡的路徑,每一步每一條路,她都努力記憶,恨不能印在腦子裡。
走出這普普通通的宅子,她默默地回憶著方向,這裡看不見自己在屋裡窗外看到的那三棵樹,顯然是另一個方向,然而一眼望去,黑煙瀰漫,她作勢咳了兩下,四下張望著,尋找著其他的標的。
「沒人能從這裡逃出去的。」
似乎是知道她心裡是怎麼想的,狐泠如笑道:「這裡四面環水,只有一條路能走出去,即便你能走出去,也會在神木那裡被困住。」
「為什麼?」
她大大咧咧地問道,似乎一點都沒有要掩飾自己想逃跑的意思。
「哈哈,小妹妹,你可真直率。」
狐泠如笑得花枝亂顫,衣服都快掉下來了,瓔珞看在眼裡是真心替她著急,恨不能伸手幫她往上拉。
「不過呀,姐姐可不能告訴你,這可是個秘密喲。」
她嬌媚一笑,給她拋了個媚眼。
黑色的宮牆一股陰冷的血腥味,見過了之前鬼門那座白骨宮殿,瓔珞倒是沒有太驚訝於這宮殿的陰森,畢竟鬼王的品味大有提高,黑色也好,紅色也罷,總比用白骨要好些。
高高的台階一路往上,這裡的一切都和從前不一樣,如果說從前的鬼門不過是遊魂野鬼的棲息之地,如今這肅穆的宮殿,來回巡邏的侍衛,都隱隱有了一種莊嚴的氣勢,都說人間清暑殿,天上廣寒宮,而這裡就是真正的九幽絕地。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每走一步台階,她就覺得自己頭似乎更暈一點,沒有任何法術的痕迹,也沒有任何靈力的流動,她就是覺得自己似乎變得越來越虛弱,所有的生氣都在離她而去,若不是她身負法力,只怕走不到台階之上。
她往下看去,果然那小侍女並沒有上來,而是老老實實地跪在了台階之下等候。
「沒有修鍊鬼道術的凡人,是不能活著走上來的,就算是你們凡人中那些修仙的道士道姑,法力稍淺的,只怕也會半途殞命。」
狐泠如站住了腳步,慢悠悠地伸出手來攙扶她,笑眯眯地說道:「殿下已然十分體恤你了,若不是將你交給紫玉大人看管,那些在地牢里的人,呵呵,你應該不會想知道他們現在都成什麼樣子了。」
「而你呢,卻辜負了殿下的這一番美意,哎,若我是殿下,只怕也會覺得寒心呢。」
看著她似乎十分柔和的笑容,瓔珞突然明白了,方才她有意無意間釋放的友好的信號,並非她對自己有什麼好感,而是因為她沒弄清楚自己的來頭。
若是她知道當年是自己毀了鬼王好不容易建成的鬼國,壞了他的好事還差點打死他,只怕她再不敢對自己有半分善意。
她苦笑了一下,旁的也就罷了,她這一時衝動讓紅菱傳信,只怕會連累到趙子玉,他早就明白自己的心意卻沒有讓陰惠君來見她,只怕也是因為知道會有這樣的結果。
為什麼不管什麼情況下,她總是能憑著一己之力,把所有的事情全都搞得一團糟?
「能得見姐姐這樣的美人,也不算是白跑一趟,只是不知道鬼王殿下到底找我有什麼要緊事呢?」
她慢慢地說道,意料之中地看見了狐泠如微微詫異的神色。
繡花枕頭一包草,原來這個漂亮的小姑娘不過是個笨蛋而已。
她一定會這麼想吧,瓔珞微微一笑。
不要和自己扯上關係,這大概是她能回報她善意的唯一的方法了。
絲絲縷縷的月光穿過厚厚的黑雲落了下來,卻也如同隔了一層紙窗一般黃黃的朦朦朧朧的,半點沒有清亮之感。
她終於快要走上這全部的台階了,已然隱隱能看見殿內的人影,火光搖動的大殿之內,夜明珠如同不要錢一般地到處懸挂著,即便是晚上也是一片燈火通明。
已經能看見正中那人黑色的長袍垂墜在地毯之上,她心裡想著的竟然是,怪不得要鋪地毯,自己這一路走上來,腳下都隱隱感覺到了涼意,黑色的石塊分明是鮮血浸成的,若是那長袍拖在了上面,洗起來應該挺麻煩的吧……
真是佩服自己的天馬行空,都這時候了她的腦洞怎麼還這麼大,看著那黑色的背影,她忽然想起了阿染。
還記得那天溫暖的風吹過,他臉上羞澀的神情,小時候一起玩耍的畫面還那樣清晰,他一聲聲地叫著她「瓔兒」的樣子原來她從來沒有忘記過。
誠然那不過是青澀的少年時代,興許他的確對她曾有那麼一絲絲的純真的愛戀之情,在她心中,他卻是唯一的弟弟,是她的家人。
只是那張熟悉的臉已然陌生,那長發那頎長的身姿,那根本就是另外一個人,只不過用了阿染的身體而已。
無端端地,她又想起了紅菱可憐兮兮的那句,「奴婢不過是個低賤的凡人罷了」,握緊了拳頭,站在了大殿門口,她這才發現地上跪著的那人赫然是瑟瑟發抖的陰惠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