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三十章 胡迭而微(三)
「妃夷大人的傷勢怎樣了?」
里三層外三層的侍衛全都是蛇妖化形,陸止好不容易才擠進去了一點,在一片抽泣聲中看見了躺在床上,臉色蒼白的妃夷,床邊則是沾了大片血跡的衣衫。
「嗚嗚嗚……」
「妃夷大人……」
「好了好了,都別哭了,若是妃夷大人傷勢很重,我們得趕緊告訴殿下才行!」
陸止忙道。
這下總算有人搭理他了。
「嗚嗚嗚,妃夷大人不過是外傷,沒有大礙,紫玉大人已經為妃夷大人診治過了的。」
那你們在這哭個什麼勁兒……
陸止無語,忙道:「那大家都散了吧,不要影響妃夷大人休息。」
「對對對!」
為首的長蛇男妖忙揮手道:「都散了,都散了!」
「是……」
「可是,妃夷大人……」
眾蛇妖哭哭啼啼地去了,有的擺著尾巴連腳都沒有,有的倒是有腳,卻吐著信子,顯然是化形的時候有點小瑕疵,過於匆忙了。
妃夷大人的屬下都是蛇妖,關心她的身體本是尋常事,陸止卻忍不住想到,如果妃夷有個三長兩短,只怕蛇妖一族未必會繼續追隨殿下,本來長蛇都是好吃懶做,一天就喜歡窩在家裡睡覺,若不是妃夷大人出面,只怕請不動它們。
說起來也是無可厚非,這些蛇妖本來根本不用化什麼形,也不用渡什麼天劫,要不是為了來為殿下效力,只怕它們現在還都在山裡好好地睡著大覺。
妃夷大人為了殿下,只怕沒少費心思安撫哄騙這些蛇妖吧……
雖然聖山上有專門給各個妖族渡劫的靈島,但是畢竟還是有風險,若他是蛇妖,只怕也更願意住在山裡安安穩穩地悠閑度日。
「常羲大人,您,您要不然也請回吧,看著情形,妃夷大人醒來就會好的,您不用太擔心。」
那條為首的長蛇精怪小心翼翼地提醒他道。
陸止一個回神,卻見那蛇妖的神色有著幾分曖昧,顯然是誤會了他,也是,他非親非故地在這一臉黯然地看著妃夷大人陷入了沉思,只怕旁人的確難免會多想。
「哦,好。」
這時候不管怎麼解釋都是越描越黑,他連忙告辭,一轉眼卻見了妃夷的寢居隔壁便是另一人的居所,蒲團和床邊的裝飾都和妃夷一模一樣,想來定然是䑏疏的屋子,相傳這兩人關係匪淺,只怕並不是空穴來風。
據說當時是為了給䑏疏治病,妃夷才會帶著他一起住在了白骨陣的中心,這裡怨氣最重,也最適合修鍊鬼道術,䑏疏的病卻似乎還是沒什麼好轉,他本人又是十分神秘,從未露面,就連自己都從未見過䑏疏真容。
只是,他還聽說……
罷了罷了,這關係也太複雜了,哪裡是他能猜度的。
火焰山秘境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䑏疏和鹿蜀都沒回來,妃夷也這般一身傷,只怕那邊一點都不順利。
早知道,還不如讓他去呢!
火焰山……
又是一陣毫無來由的頭疼,他按住了自己的額角,臉色有幾分蒼白,腳步也踉蹌一下。
這一幕落在了蛇妖的眼中,更是確認了自己的猜測,可不是么,在他眼中,那就是「常羲大人在妃夷大人床前幾乎哭了出來,還狠狠地瞪著䑏疏大人的卧榻,氣得差點暈倒。」
若是陸止知道他的想法,只怕真的會氣到吐血。
「阿止……」
顧塵見他一臉慘白地回來,哪裡還顧得上別的,連忙上前扶住了他,幾乎是帶著哭腔地問道:「你怎樣了?你別嚇唬娘……」
「我,我沒事……」
他坐在了桌邊,想起方才看見的一幕,嘆道:「妃夷大人的侍從都是蛇妖,我這才想起她根本就不適合去火系秘境,真不明白,為何殿下寧願派妃夷大人去,也不派我去?除了鹿蜀大人之外,最擅使火的便是我了。」
「火系秘境……」
「阿止,你全忘了嗎?」
顧塵顫抖著給他倒茶,壺嘴中的水流幾乎濺了出來,她連忙收斂心神,慢慢地坐在了桌邊,含淚道:「阿止,你真的一點都不記得了嗎?」
梔子花的香氣令他迷惑,陸止微微皺起了眉頭,定定地看著她。
「當年娘最後一次見你,就是在你去火焰山秘境之前,娘親自送你出的門,當時你和你堂叔一起,娘還偷偷塞了一袋金元在你手上,被你爹爹看見了,還笑我呢……」
「你那時候還幫娘說話呢,你說……」
她說著說著,卻是泣不成聲。
想起了當時陸廣韻的笑容,她方才已然十分堅定的心意又有了幾分動搖,若是真的是那樣,以廣韻的心性,他怎麼可能在知道了一切之後,還能在那個時候笑得那樣雲淡風輕?
真的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嗎?還是,她根本就是誤解了他呢?
自己的枕邊人究竟是個怎樣的人,那麼多年來,難道她還能看不清楚嗎?
「我去過那個火系秘境?」
陸止喃喃自語地問道,似乎在問她,又似乎在問自己。
「這怎麼可能……?」
只是,他一點印象都沒有了啊,回憶中根本就沒有這一件事,但是,他只要一試圖去回憶,就會頭疼欲裂,這難道是因為他忘記了的關係嗎?
等一下,這不過是個誤會而已!
「不,我根本不是什麼阿止!」
那個阿止去過那裡,有過怎樣的人生和他又有什麼關係呢?
分明他清清楚楚地知道,那並不是他啊。
只是心中隱隱有一種恐慌的感覺,越來越清晰,越來越讓他無法不去面對,如果他不是阿止,那他的母親呢?常羲的母親呢?他的親人呢?他的朋友呢?
他所認識的每一個人都是在聖山的,那在那之前呢?他之前的記憶呢?沒有人是從石頭裡蹦出來的,只是,他之前的回憶,怎麼他也想不起來了呢?
這怎麼可能?!
「別再跟著我!」
他喊道,暴戾地一腳踢翻了椅子,瞪了她一眼,他故作鎮定地往樓上走去。
「阿止……」
「別再喊我阿止!」
他怒道。
顧塵目送他上樓,硬生生地忍住了自己想要跟上去的腳步,遲疑地收回了目光,她看向地上被踢得四分五裂的椅子,忍不住悲從中來,伏在了桌上,再也抑制不住的淚水洶湧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