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五十三章 絺兮綌兮（一）
「你們究竟是來了多少人？」
梁渠不敢置信地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捆仙繩，無奈地抬頭望著天上的雷雲，若不是倒霉的狐泠如前車之鑒，他也不至於被牽制至此。
不對，若不是不想傷了那兩人性命，他也不至於非得布個陣法才能困住他們，只是……
「鹿蜀那倒霉孩子臨走前問趙子玉討要這捆仙繩，當時我就猜到不會有好結果……」
他忍不住抱怨道。
「瓔珞！」
黑色的雨水幾乎將那兩人淹沒，緊緊地抱著懷中蒼白冰冷的身體，謝道之冷冷地看向他，面無表情道：「他們兩人若是有半分損傷，我便……我便殺了你……」
「哎喲，若不是我早就知道你和姬家這小少爺的糾葛，我還真信了呢，你還不快謝謝我，他可是千方百計想要殺了你，你這會兒是怎麼個回事？以德報怨？快別噁心人了好吧。」
「姬琴罪不至死，而你，若是瓔珞……你倒是看看我會不會以德報怨。」
「這不能什麼香的臭的都往我身上甩啊，你看，亂心塵我已經收回來了，他們自己不醒怪誰啊？」
看著謝道之殺人的目光，他連忙加上一句：「怪誰也不能怪我……」
「跟他廢什麼話啊！」
一大群長相怪異的小妖怪聚攏在了神木附近，為首一人倒是看著沒那麼離譜，只是那雙大得離譜卻又無神的眼睛，一看便知是水族中的某條魚幻化成的人身，兩眼之間的距離過大，怎麼看怎麼怪異。
這些魚妖的腰間都纏著一根黃兮兮的帶子，在黑夜裡發出瑩瑩的光芒，倒似怕別人發現不了它們似的。
為首那人舉起手裡的骨斧，二話不說就往梁渠頭上劈去。
「慢著。」
謝道之忙阻止他。
「狐族公主還在宮殿之內，若有必要，也許我們需要用他作為人質來換公主的自由。」
「哈？」
梁渠大笑：「你們是不是有點太高估我了？鬼王殿下可不會在意我的死活，反正我本來就是那個不怎麼聽話的，說不定他還會謝謝你們呢。」
那為首的魚妖也搖頭道：「我奉了我族長老的密令，只是來找六通燭的，什麼狐族公主和我沒什麼關係。」
「六通燭就在這神木之下，你們方才不也探查過了無法取得嗎？」
「那怎麼辦？」
「必須要破除法陣才能奪回六通燭，公主殿下在宮殿內多日，若說有人能知道破解之法，只怕只有公主知道。」
謝道之煞有其事地說道。
「好！那我們一起先去救公主！」
魚妖連連點頭。
謝道之暗暗舒了一口氣，這魚人果然很好忽悠，不過說白了，的確他們雙方的目的也算是一致的，不破解這聚靈陣，魚妖們拿不到六通燭，他也什麼都做不了。
「老大，老大！」
魚妖突然喊了起來。
「什麼事，有事說事，叫魂啊？」
「老大……那邊的雷，好像停了……」
謝道之心中一驚，轉頭看去，卻見那一片紫電雷雲果然已然慢慢消散，轟隆隆的雷聲也雲散雨歇，雖不至於風清月朗，但這黏黏糊糊的黑雨總算也是不下了，只怕那邊的天劫已然結束，不管結果如何，很快這裡就會來人，他們必須儘快決定下一步。
「謝……」
「瓔珞……」
他伸手撥開她額上散落的髮絲，急急地喊道：「瓔珞！」
「我都說了她沒事。」
梁渠好死不死地插嘴道。
「瓔珞！是我……你快醒醒……」
「我早就說過了，亂心塵本就只是引出每個人心中的邪念而已，若是你這心肝寶貝兒心裡沒有惡念，只怕根本就不會被亂心塵所迷，如今她卻因亂心塵而失了神志，只怕……嘖嘖！」
「你閉嘴！」
謝道之幾乎控制不住自己的怒氣。
捏了捏她的小手，他驚喜地發現她身上的溫度正在慢慢地恢復，那雙緊閉的眼睛也微微睜開，長長的睫毛輕輕顫動著。
「瓔……」
他的聲音戛然而止。
小小的手摸索著抓住了他的衣襟，她不過是微微轉了下身子，便整個人埋入了他懷中，避開了他的目光，既沒有睜開眼睛，也沒有隻字片語。
那一瞬間，他只覺得心痛得無以復加。
她只怕早就醒了，只是，若是她醒了，若是她睜開了眼睛，她就不得不離開他的懷抱。
雖然不過是自欺欺人，她也不想放開他吧……
「對不起……」
他喃喃道。
「是我來遲了……」
若不是當時跟著用了幻形術的阿箴走錯了方向，他也不至於繞了這半天才找到真正的她，每個人都會犯錯，只是他無法原諒自己。
小小的身子在他懷中微微顫抖，他不用去看就知道自己的衣襟一定已然濕了一片，夜色之下，他知道現在應該儘快離開這裡，這是非之地，然而，若是他能夠丟下這所有的人就這麼一走了之，他又怎能是他。
對錯是非也許並不是在每個人的心中都十分分明，然而在他心中，從未丟棄過的那些，不能說是信念，也不能說是執著，也許，不過是每個善良的人心中，簡簡單單的一點應有之義。
從來都沒有任何一個人能夠獨善其身。
目光不經意地落在了地上，他怔怔地看著那把白色的小傘，不敢置信地訝然道：「混元幡……？」
饒是他再聰慧，也無法明了。
原以為鬼王是搶在了他們前面找齊了番天印和混元幡，這才能聚攏了陰元華的魂魄，而此刻看來，混元幡竟是在瓔珞的手中，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抱緊了懷中的嬌小身子，他不捨得開口，亦無法問她任何問題，只是，即便是自欺欺人掩耳盜鈴，也終究有必須要面對現實的一天。
只是這難得的屬於他們的寧謐，他不願也無法去親手打破。
突然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她亮晶晶的眼睛，興奮地向他宣布，她要去遊歷天下，行俠仗義，拯救天下蒼生。
如今想來，竟是一片辛酸。
即便是在聚魂燈之下，她沉睡的那三年裡，他心中也沒有如今這般酸楚，無力的感覺，不可企及的幸福……
她的淚水……
極力抑制的哭泣之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