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9章 願言則懷（二）
山下的歌舞聲，盛大的煙火慶典中人們的歡笑聲讓她心中止不住一陣又一陣的寒意，雖看不真切，但這個所謂的山神娶媳婦似乎是眾望所歸，沒有人抗議，沒有人認為村長沒人性，更沒有人願意為了那一個事不關己的女孩爭取一個公道。
她能看見的唯有歡樂。
這比那些少年眼中的冷漠更讓她心寒。
原本她並沒有想要殺死他們，只不過要給他們留下一個血的教訓而已，只是那些少年眼中的神色卻讓她十分確定，只要他們還活著，他們的作惡就絕對不會停止，生而為人，最大的快樂居然是折磨自己的同類嗎？這樣的人，真的值得拯救，配生存在這個世上嗎？
若這是她的罪惡，就讓她的雙手沾滿鮮血，天譴什麼的，她也不管了，至少，殺了他們，多少能挽救一些無辜的孩子。
慢慢地往山上走，她的心中一片荒蕪。
泠泠月光之下，似乎真的看到了一座破敗的山神廟，殘缺的石柱之上，居然還搭起了一頂茅草和樹枝組成的屋頂，雖斜斜的不成章法，至少雨季能稍微遮風擋雨。
這石柱是多年前的殘骸了，而這屋頂卻似乎是新蓋的。
她抬頭看著那高低不平的屋頂，微微怔忡了一會兒，走了進去。
沒有神像沒有香爐，空曠破敗的山神殿內就連地磚都殘缺不全，然而地上唯一一個蒲團旁，卻有一個小小花瓶，裡面插著一支粉色的木芙蓉。
她屏住了呼吸，下意識地感覺到了異樣。
原以為山神不過是個傳說，只是這遠在山頂的破舊山神廟中，似乎真的有人居住的痕迹。
早就忘記了這不過是個幻境，甚至就連來的目的都忘記了，只是這一刻，在看見那朵木芙蓉的那一刻，她心中突然有一種醍醐頓開的感覺。
她似乎有點明白了，這裡究竟是誰的回憶。
「學長？」
她試著喊道。
「趙子玉？」
空無一人的山神殿中，半點聲息也無。
她又猜錯了嘛……
苦笑著坐了下來，她下意識地去伸手划拉地上的殘破磚瓦，出乎她意料的，這磚片看似殘缺破敗，上面卻沒有灰塵，就連她小小的手掌整個擦過，一反手，白皙的手上卻一點污漬都沒有。
這樣的細心，即便是學長也未必能夠。
那小男孩說的沒錯，他姐姐的確是很喜歡來山神廟啊。
她微微嘆息。
如同窺到了他人的秘密一般，她有幾分惆悵，又有幾分歉疚。
他曾經說過，他深愛的那個人已經再也見不到了。
每個人心中都有自己最為難忘的地方，即便是學長，也有無法放下的執念，或者，正是因為這執念，他才會這般厭惡人類。
有些人，的確不配活著。
此時此刻，她無法不贊同他。
然而，學長究竟在哪兒呢？
她隱隱覺得這十分重要，就如同當初曾經在妃夷的哄騙之下進入了阿染的內心一般，雖然妃夷自有她的用意，但是當初那經歷卻和這次頗有幾分相似。
唯有在這個幻境中找到趙子玉本人，她才有可能離開這裡。
「姐姐！」
「仙女姐姐！」
氣喘吁吁的喊聲打破了她的沉思，時間還早，她還沒來得及幻形成他姐姐的樣子，只是那小男孩已經衝進了殿來，臉上滿滿的都是惶然和恐懼。
「仙女姐姐，我姐姐呢？」
「呃……」
她愣了一下，忙道：「她一會兒就來，你怎麼那麼早就來了，我不是說等大家都睡了，半夜你再來嗎？」
「不，爹娘出事了。」
小男孩哭著喊道。
「村長說他們兩個是山中的惡魔，幻化成了人形來我們村作惡，光是燒死姐姐還不夠，還要燒了我爹娘！」
「憑什麼？」
她氣得差點沒跳起來。
「因為，因為……方才慶典進行到一半，有人發現村長的少爺和其他幾個人都被惡魔殺死了，他們找到了一頂草帽，被人認出是我爹的手藝。」
小男孩看著她，隱隱有幾分不安地問道：「仙女姐姐，那是我給您的那頂草帽嗎？」
不是啊，李瓔珞！你做事情怎麼能這麼馬虎？
她一下子沒忍住淚水，泣道：「對不起，是我，都是我害了你們。」
但凡她做一件事情，從來都沒有靠譜的，只要事情和她沾了邊，她總能花式把整件事兒給搞砸。
「走，我們去救你爹爹。」
「來不及了……」
他居然沒怪她，而是一起哭道：「方才我逃出來的時候，他們已經把爹娘綁上了柱子，我遠遠地看著火光燒了起來，嚇得慌了神，神仙姐姐，我已經不能回去了，你也把我一起帶走吧，我想要和姐姐在一起，現在我只有姐姐一個親人了。」
「好。」
她連忙點頭，忙不迭地給他擦眼淚，心裡卻想著怎麼找個法子先離開這裡，再幻化成他姐姐的樣子來見他。
趙子玉去了哪兒呢？
她只覺得心中一片迷茫，再次提醒自己，這不過是個幻境，這一切都已經無法改變，不過是他的回憶而已，只是眼前這個小男孩，是那麼真切，她無論如何都無法說服自己，這不過是個幻像而已。
輕輕地抱著他拍著，小小的腦袋埋在她懷裡，他突然說道：「仙女姐姐，謝謝你。」
「謝我？」
她愣住了，她從來都是好心辦壞事，不被他怨恨她已經知足了，居然他還說謝她？
「對不起，都是我的錯……」
她沮喪道。
原本人家不過是少了個女兒而已，日子還能繼續過，這下可好，她倒是痛快了，把那些小混蛋殺了個一乾二淨，可這小男孩一家卻因為她家破人亡。
若不是那小男孩看著她的眼中滿滿的全是崇拜，她真要以為他是諷刺她了。
「爹爹和娘親，已經不是人了。」
他認真地說道。
啊？
她愣住了，這什麼情況，難不成他們還真是被什麼山精邪魅附身了？
「我們苗家村，已經沒有一個人了。」
清澈的大眼睛定定地看著她，他一本正經地說道。
她怔怔地看著他，終於隱隱明白了他的意思。
只是，這麼小的孩子，能說出這樣的話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