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1章 躬自悼矣(四)
「你是不是在騙我?」
「……」
小小的臉靠在了大大的靠枕上,蒼白的神色令人生憐,他坐在了她的身邊,伸手去摸她的額頭,她卻轉開了臉,給了他一個厭煩的眼神。
「騙你什麼?」
「我娘,是不是還有什麼更嚴重的,她是不是受傷了?還是說,她……」
她總覺得剛才謝道之的話不盡不實。
「沒有,我可以對天發誓,至少我最後一次見到菡萏真人的時候她好得很,一點都沒有受傷。」
他連忙賭咒保證。
她微微舒了一口氣,卻只覺得胸口一陣煩厭,嘴裡也泛著陣陣的酸氣。
見她的目光在屋裡四下搜索,他忙問:「你找什麼?」
「沒什麼。」
她懨懨地躺了下去,感覺似乎好了一點,只是胸口還是悶悶的,一點都不舒服。
「我們……真的要去崑崙虛嗎?」
她還是第一次聽到謝道之的聲音這樣無力,這樣猶豫,這樣沒了主意,她訝然抬頭,卻見他怔怔地看著自己,一臉茫然。
「我總覺得我們不該去。」
他低聲道,似乎是在自言自語一般。
「真的,我不知道為什麼,但是我心裡有一種感覺,只要我們去了崑崙虛,我一定是會後悔的……」
「我們剛才已經答應了的。」
瓔珞忙提醒他。
「是,不論是承諾,還是道義上,我們都應該去,但是,瓔珞……我心裡真的有一種感覺,好像,好像……」
「沒辦法改變的事情就不要去想了。」
她的聲音十分淡然。
也許每個人都會成長,但是對於她來說,這並非全然是好事,也許只有真正面對了恐懼,才知道如何去珍惜,而只有真正面對了絕望,才知道如何學會放手,沒有一種成長是不需要付出代價的。
他聞言也沉默了。
「嘔……」
她終於忍不住一陣反胃,勉強按住了自己的嘴,他終於意識到了她是在找個能吐的盤子,連忙拿了一個水果碗遞了過去。
「對不起,我忍不住……」
她只覺得肚子一陣難受,想吐的感覺鋪天蓋地,只是面對那個漂亮的大碗,她只吐得出一些酸酸的水來。
總覺得吐出來會好受些,可是她偏偏吐不出來。
他端來了熱水給她洗臉,她忙道:「我自己來。」
默默地遞上了毛巾,他又是洗碗又是給她倒水的,她微微皺眉,冷聲道:「你不用管我。」
他的手頓了一下,淡然道:「我答應了菡萏真人要照顧好你的,而且……都是我害得你這麼難受,自然做什麼都是應該的。」
她怔怔地看著他,一下子沒能轉過彎來,待她明白過來的瞬間,徒然便紅了臉,嗔道:「總之你別管我就是了。」
可他偏偏就是粘著她,隱隱能聞見他懷中的衣香,過去的那麼長又實在太短的時光里,她已經習慣了他的氣息,只是,當她下意識地伸出手去時,她似乎又聽見了那滾滾浪濤聲中,他冷漠的話語。
不能再沉溺在幻想中了,她這樣和自己說著,什麼承諾,什麼誓言,全都不過是一場鏡花水月的一廂情願罷了,他終究是不可能和她在一起的,就算他一時間勉強忍受她,也不可能這樣永遠忍受下去,他想要的,從來都是那個清澈如星辰一般的她,眼神無辜的她,善良沒有私心的她。
而她,早已不是原來的自己。
就算別人不知道,她自己也早就明白過來了。
她的私心有多邪惡,光是看她怎麼待他就明白了,明明知道自己已然沒有了希望,卻要將他一起拉入深淵,這樣的自己,連她自己看著都覺得噁心,她憑什麼決定他的未來,她憑什麼要求他和自己一起躲躲藏藏?
就算是死了,就算是再也見不到他,她都不能再這樣黏黏糊糊地和他在一起了,不然的話,終有一天,她終歸是會害了他的。
可是,當她真的看著他的時候,想象一下她真的要離開他的身邊,從此再也見不到他,光是這個想法,光是去想一想,就讓她心痛得無法停止,就連呼吸都困難起來。
反正還要去崑崙虛的,不管怎樣,就算要和他分開,那也是去了崑崙虛之後的事情了,在那之前,還不是被迫只能繼續在一起嗎?
她這樣自我安慰著,也許只是為了讓自己心裡好過一些,但是,慢慢的,心裡也的確平靜了不少。
反正那都是去過崑崙虛之後的事情了,當他給她拿這拿那,儼然一個眼神遙控的全自動保姆一般時,她也心安理得了不少,反正還要一起去崑崙虛的,這會兒她拒他於千里之外豈不是矯情么。
「晚照對晴空,來鴻對去雁……」
「你念的是什麼,我聽著只想睡覺。」
「那你睡一會兒好了。」
他含笑道。
「你這念的是什麼東西,我聽都聽不明白。」
「總而言之是本好書,多聽聽沒壞處的,你歸你睡好了……」
她狐疑地看了他一眼,翻了個身,雖然還是下午,而且還剛吃完了飯,可她不知道為什麼就是犯困,雖然他聲音溫柔無比,念得極好聽,但是那語調慢吞吞的,就是讓她眼皮子打架,簡直就是魔音灌耳,沒幾分鐘她就睡著了。
「你這是故意給我催眠嗎?」
吃過晚飯,她見他又拿出了那本書,忙問道。
「你想聽別的書也行啊,你想聽什麼,我給你念。」
「我不想聽念書,我想聽彈琴。」
她不知道為何,心中一動,故意這麼說道。
他果然是神色一黯,怔怔地看了她一眼。
「算了。」
見到他受傷的眼神,她頓時便心軟了,幾乎是躲閃著他的目光,急急地說道:「我也不是非要聽。」
「只要你開口,我自然是願意的。」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柔聲道。
房內原本就有一座琴,梳妝台的邊上有一座琴台,她早就看見了,只不過刻意避開不談罷了。
「不用了……」
她連忙說道,她哪裡想聽什麼琴,只是一時意氣故意惹他生氣罷了。
他淡定地扶著琴柱,輕輕地撥動著琴弦,一邊傾聽一邊手法嫻熟地調著音。
她輕輕舒了一口氣,舒舒服服地靠在了枕頭上,聽著稀稀疏疏的琴聲,還沒等他開始彈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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