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1章 我心蘊結兮（四）

  走進那扇門的一瞬間，周圍一下子暗了下來。

  這是哪裡？

  這並不是尋常的黑暗，那黑暗中帶著邪惡的氣息，她甚至都能聞到血腥味，只是，奇怪的是，她對那本該令人作嘔的氣息並不反感，走在黑色的地面上，她感覺到了陰暗和冰冷。

  下意識地回了頭，她看見了他，如同在黑夜中的一盞燈一般，她鬆了一口氣，又連忙抓起他的手腕仔仔細細地查看他的手。

  幸好，他並沒有消失，纖長白皙的手指溫暖柔軟，她小臉微微一紅，連忙放開了他的手。

  「我來過這裡。」

  她肯定地說道，一邊往前走。

  越往前走，血腥氣就越濃重。

  「嗷嗚……」

  「吼……」

  不知道什麼動物的嘶吼聲夾雜在一起，她聽著微微有幾分心驚，擔心地回頭看他，卻見他一臉淡然。

  「呼哧呼哧！」

  越是往前，這吼叫和各種嘈雜的聲音就越清晰。

  那些虎豹豺狼有的趴在地上，有的手中執著火把，在火光之下，她看見了一張睜大了眼睛的少女的臉。

  只是那張臉被人連長發一起拎在了手中，搖來晃去的樣子十分詭異，如同恐怖片中的畫面一般令人不敢直視。

  少女的殘軀已然被掏空，內臟已然被吃得所剩無幾，四肢也被咬斷折斷，變成了一塊一塊的，而這些殘肢，正是剛才那些妖怪們嘶吼爭搶的東西，有的勉強還是人形，有的已經現出了原形，互相大吼著，嘶喊著，只為了保住手中那一塊肉。

  她臉色蒼白，只覺得胸口一陣噁心，那種煩厭根本無法抑制，她俯下身去，「哇！」得一聲就吐了出來。

  這動靜立刻吸引了那些妖怪的目光。

  她嚇了一跳，只是那些妖怪似乎對她一點興趣都沒有，不過是回頭看了她一眼，就自顧自地繼續撕扯那肉塊，都沒人再看她第二眼。

  這是怎麼回事？

  她疑惑地看向他，只是他想必照例又會說不知道，她就連問都懶得問了。

  「你感到厭惡，感到不可思議，是嗎？」

  他含笑問道。

  「那是自然，難道你不這麼認為嗎？」

  「我只是個幻象而已。」

  他含蓄地說道，只是那眼神讓她想起了從前似乎也有人用這樣的眼神冷漠地看著遠方，那種事不關己的漠然和冷眼旁觀的無動於衷，像極了一個人……

  一片黃色的樹葉慢慢悠悠地飄落，有著與周圍的黑色格格不入的色彩，她伸出手來，接住了那一片嫩黃色的枯葉。

  那些支離破碎的畫面變得越來越有意義，她想起了那雙溫柔卻又冷漠的眼睛，想起了花瓶里的粉色的花朵。

  手一松，那片黃葉落在了黑色的土地之上，如同一顆種子種了下去一般，她眼睜睜地看著在那之上迅速地長出了一株黑色的植物，黑色的枝幹，黑色的樹葉，從一開始的小小嫩枝，到一棵小小的樹榦。

  它迅速地生長著，不斷地變得高大起來，樹榦越來越高，枝幹不斷地往外伸展著，如同一張張手掌一般不停地往外伸著，所有被它觸碰到的一切生靈都被它攝取到了自己的懷中，方才那些小妖怪們，還有那斷肢殘臂，都在黑色的枝幹中變得越來越小，消失不見。

  「我見過，這棵樹……」

  她喃喃道，回憶里卻不是什麼美好的畫面。

  「很有可能，這裡可能是你的回憶，也可能是你的夢境。」

  他點頭道。

  比起那些令人作嘔的枯骨和殘骸，她心中隱隱有一種更為恐懼的感覺，似乎有什麼非常重要的事情被她遺忘了，和之前那些不安的感覺完全不同，她拚命地搖著頭，拔腿就跑。

  「怎麼了？」

  他問道。

  「我不知道，我覺得這棵樹讓我很害怕，我不知道我害怕的是什麼，但是……」

  她的話音戛然而止，怔怔地睜大了眼睛，她驚恐地發現，他的身體正在慢慢消失，比起之前慢慢地變透明，他幾乎是一瞬間就只剩下一個影子而已，若不是他開口說話，只怕她一個回頭根本就找不到他在哪兒。

  「你怎麼了，你沒事吧！」

  她急急地抓住他的衣袖，他的長發。

  可是那影子也不過是個影子而已，她急得眼睛都紅了，忙道：「你快告訴我，要怎麼才能讓你回來。」

  「我不知道。」

  他無奈地搖頭。

  「如果我真的消失了，對你來說，也未必是壞事。」

  他十分淡然地說道。

  「也許正是因為你潛意識不想有這段回憶，才會走不出自己的內心，也許你只要完全地忘了我，就能離開這裡了，也許這根本就是我會在這裡的原因。」

  「不會的，不會的！」

  「我為什麼會想要忘了，這不可能！我不想要你離開我！」

  她越是哭喊，他的影子就越是單薄，幾乎如同一張紙片一樣，根本沒有了實質，就連說話的聲音，也如同一陣微風一般，虛無縹緲，如同是她幻想出來的聲音一般。

  所有的幻象都不過是幻象而已，只是那棵樹，那棵樹是那樣真實，她不敢靠近，但是那枝杈卻密密麻麻地伸展了出來，如同一座高大的黑色巨傘一般，遮住了眼前能看見的一切。

  她知道，她讓他失望了，雖然他自己說他不過是一個影子而已，但是他又並不完全是她，她無法表達那種感覺，只是這一刻，她心中唯有不安和愧疚，隱隱還有一種無比恐懼的感覺，她不知道那原因，但是，一定和那棵樹有關。

  她在害怕什麼？

  她自己都不知道。

  「輪迴之苦，世人皆沉淪其中而不自知，生如浮萍，死如朝露，唯有神魂俱滅才是唯一的解脫之法，可真正能看清楚的人，又有多少呢？」

  這聲音是那樣熟悉，溫柔而又冷漠，理智更兼無情。

  「永恆的死亡，才是永恆的完美。」

  那人從樹榦中走了出來，如同從畫中走出一般，她看著那熟悉而又陌生的臉，想起了夏日枝頭飄落下的那一片嫩黃的枯葉。

  柔和的眉眼看起來絲毫無害，謙和的笑容如同鄰家大哥哥一般令人心安，可是他卻給她一種危險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