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
少女本來五官深邃,生得俊眉修目。但因為年輕,皮膚凝膩得像剝了殼的雞蛋白一樣,身材也纖細,弱化了這種英氣。
但當她此時眉間充滿戾氣的時候,身上纖弱的少女感便褪了去,淩厲之感咄咄逼人。
房子裏的人都被震住,誰也不敢上前。
但梁瑩瑩眼看著翻著眼白吐舌頭,要斷氣似的。張雁聲的樣子也太過嚇人。身為一家之主的張寰終於還是開口叫道:“雁雁!雁雁!先、先鬆手!”
張雁聲也看到梁瑩瑩要死的模樣,收回了手站起來。
她怒氣峰值過去,人也恢複了冷靜。隻站在那裏冷冷看著,不像從前那樣激動吵鬧,可給人的壓力卻比從前大得多了。
梁瑩瑩捂著喉嚨猛吸氣,卻被大量進入的空氣嗆了氣管,“咳咳咳咳咳”地咳了起來。
張碩成早就嚇傻了。張寰和張鶴翎扶她坐起來,她腳上的高跟鞋掉了一隻,發型也亂了,狼狽不堪。
她抖著手指著張雁聲,好不容易順過來氣,哇的一聲就哭了,扯著張寰喊叫:“你女兒!你女兒要殺我!要殺我!”
張寰沒好氣地說:“誰叫你亂講話!”
到底是枕邊人,千嬌百媚的,也娶回家來了,還是好心地幫她拍了拍背心順了順氣。
梁瑩瑩差點噴出一口老血,哭得發顫:“我差點死了啊……”
“死不了。”張雁聲說,“為了你,還不值得我賠上自己一輩子。”
“隻不過,以後在這個家裏,我不想聽見總有人吵吵鬧鬧的。”她眼光掃過張碩成,冷聲說,“以後,都給我老實點。”
張碩成打了個寒顫。
他今天三觀實在受到了衝擊。
在他的世界裏,隻要有爸爸媽媽在,他就可以無法無天,所以他一直都並不害怕張雁聲。可是今天,張雁聲打破了他的世界,讓他第一次產生爸爸媽媽也靠不住的念頭。
張雁聲冰涼的眼風又掃過梁瑩瑩:“嘴賤不會說話的,就閉上嘴!再讓我聽見什麽,後果自負。”
張雁聲說完,再不多看這幾個人一眼,轉身上了樓。
張鶴翎猶豫一下,追上去,跑了幾步,又轉過身來,說:“爸,你把碩碩遊戲機鎖了,他今天是先來搶我的,把我的遊戲機給摔壞了。然後趁著我姐在樓下吃飯的時候,他又去我姐房間裏偷了我姐的遊戲機,被我姐給當場抓到了。他自己已經全認了,他本來已經跟我姐認了錯了,他現在又賴賬!他就是偷東西了!”
梁瑩瑩抓起地上的高跟鞋就砸了過去:“你閉嘴!”
張鶴翎嚇得一閃,躲開了那鞋子。
要是在原來,梁瑩瑩這麽對她吼,她肯定得又難過又委屈。可今天,她這種情緒卻好像沒那麽強了。她這個媽媽在她心裏麵,好像也沒有那麽厲害了。
她掉頭竄上了樓。
梁瑩瑩又哭,拽著張寰:“你倒是說句話啊,你看看你女兒多囂張。有這麽對待長輩的嗎?我怎麽說也是她繼母吧?繼母也是媽啊!”
張寰沒好氣地說:“你可給我閉嘴吧。這話以後別提了,你這是戳雁雁心窩子。你要敢說,她真打了你,別跟我哭。她可是練過的,黑帶呢!”
他又指著張碩成:“你去,給我回房間去。王姨呢?王姨?”
王姨就躲在走廊裏一直探頭圍觀呢,聽他喊,連忙跑出來:“先生,在這呢。”
張寰說:“你帶他回房間,看著他!暑假作業寫多少了?你盯著他寫!”
張碩成一聽暑假作業,臉就垮了。王姨過去拽他,左拽右拽地給他拽上樓去了。
“上去洗個臉,收拾一下。”張寰說,“別讓人看笑話。”
梁瑩瑩裙子也皺了,頭發也亂了,腳上隻有一隻鞋,臉上妝也花了,慘不忍睹。
梁瑩瑩氣得臉都白了:“你真不管?”
“我管什麽?你管好你自己嘴巴,我就什麽都不用管。雁雁才多大,你多大的人了?成天跟小孩子鬥什麽氣?”張寰不耐煩地說。
梁瑩瑩怔住了。她是靠男人吃飯的人,敏銳地察覺出張寰的態度起了微妙的變化。
她心中微凜,開始反思自己是不是當了幾年張太太,有點飄了。她忙調整了態度,嬌柔委屈地說:“那她也不能動手啊。你看看,你看看,我脖子是不是都出紅印了?”
嘟著嘴撒嬌,態度明顯軟下來了。
張寰就吃這一套,還真看了看,說:“沒有沒有,雁雁能有多大勁?一點痕跡沒有。”
其實是真有紅痕的,看得出來的手扼出來的痕跡,讓人有點心驚。張寰不願意說。說了那不是給梁瑩瑩架梯子讓她往上爬嗎?他就哄她。
他態度軟和下來,梁瑩瑩才放心。
梁瑩瑩之所以過去敢撩撥、挑釁和暗搓搓欺壓張雁聲,也是看著張寰並不是特別維護張雁聲,膽子才越來越大的。
現在張寰忽然態度微妙了起來,梁瑩瑩就本能地收斂了。
她抽抽搭搭地,也上樓去了。
張寰這才鬆了一口氣。他在大廳裏打了個轉,去了二樓。
兩個女兒都住在二樓,唯一的兒子跟他們夫妻倆一起住在三樓。張寰上來,看到女兒們的房間門都緊緊關著。他過去敲了敲張雁聲的房門:“雁雁,是爸爸。雁雁?”
很快,張雁聲過來打開門。但她站在門口,並沒有請張寰進去的意思。
“如果是來替你小老婆說話的,就免了。”她冷淡地說。
張寰再一次為張雁聲的態度感到詫異。
在過去,張雁聲總是充滿憤懣和怨恨的。隻要話題一涉及梁瑩瑩,她就很容易發怒、激動。他跟她根本就沒法好好說話。
可這才剛從初中畢業,怎麽一下子就好像長成了大姑娘似的。
雖然神情冷淡了些,可那種時刻準備爆發的激烈情緒好像沒有了。這對張寰來說,簡直如釋重負。
他在老婆還沒死的時候就在外麵包養女人,還生了私生子女,這事幹得不地道。他也不是全無良心,對女兒多少會有些愧疚。張雁聲的那些情緒會激活這種愧疚。
可誰願意天天良心發顫呢?張寰當然不想天天活在愧疚裏。他都年近半百了,隻想活得輕輕鬆鬆的。
張雁聲是個青春期的孩子,她憤怒,她怨恨,她憎惡。青春期把這些情緒加倍放大,張寰這兩年感覺張雁聲越來越難溝通了。
現在,她年齡長大,自己想通了,那真是再好不過了。
“不是。”張寰笑眯眯地說,“她嘴巴欠,活該,我不替她說話。哎,讓爸爸進去,咱們父女倆聊聊。”
張寰對張雁聲的變化感到詫異,張雁聲又何嚐不對張寰的態度感到吃驚。
在她的記憶裏,張寰從來沒在這個階段主動找她溝通過。他總是一副一見到她就頭痛的模樣,總想逃。
張雁聲沉默了一下,閃開身,放了張寰進來。
張寰和張雁聲在沙發上坐下。
“今天怎麽脾氣有點大啊?”張寰說,“你梁姨雖然年輕,好歹是個長輩,怎麽也不能跟長輩動手啊。”
張雁聲眼皮一撩:“梁瑩瑩想當我長輩,下輩子。她說的話你也聽見了,就那話,我掐死她都是她自找的。”
張寰咳了一聲:“她這個人就是心直口快……”
“她要不會說話就讓她閉嘴。”張雁聲眉間又泛起戾氣,“我媽去世,是她一個二奶配拿來說的?她臉真大。她自己不想要臉,就別怪我不給她臉。”
這哪是不給梁瑩瑩臉,這根本是不給張寰臉。
張寰清清嗓子,又問:“碩碩今天又怎麽回事,鶴鶴說他拿了你遊戲機。”
“我抽了他一頓。”
“他小呢……”
張寰這話一說,忽然見張雁聲看了他一眼。那黢黑的眼睛,目光幽幽的,好像充滿了嘲諷。
張寰莫名不自在起來。
“他個子比同齡人高很多你知道嗎?”張雁聲問。
這是張寰得意的事,說:“他媽媽高。”
“我猜,等他到初中,就會長得比我高了。”張雁聲說,“又高又壯,跟成年人一樣。
張寰高興:“我預估他將來怎麽都得長到一米八五以上。”
張雁聲卻說:“那你有沒有想過,他將來會長成什麽樣?”
張寰說:“肯定像我啊。咱們家沒有醜人,你弟弟將來肯定長得帥。”
張雁聲忍住氣,說:“他現在才一年級,就敢偷東西。”
“哎,自己家裏,怎麽說偷呢。”
“不問而取是為偷,我小學上國學課就學過了!”張雁聲動氣,“而且,我的房間,是他能進的嗎?”
房間的話題就涉及到青春期少女敏感的領土意識了,張寰又和稀泥:“回頭我罵他。”
張雁聲明白張寰根本沒把她的話聽進去。他中年得子,對張碩成實在有幾分寵溺。
他其實本身就是個不愛參與養育的父親。在過去,張雁聲的童年都是媽媽的身影,張寰這個父親,隻在她收拾好打扮漂亮後帶她去露個臉,或者親戚朋友們談起孩子的時候,提提她的學習成績和各種獎狀來炫耀炫耀。
他就是喪偶式育兒本偶了。
然而不是每個老婆都能像張雁聲媽媽那樣精心的教養孩子。
張雁聲曾經聽梁瑩瑩指著自己一對兒女的鼻尖說過:“給你們找了個有錢的爹,讓你們住大房子,上私立學校,車接車送,就對得起你們了。”
對梁瑩瑩來說,奮鬥成“張太太”就已經到頭了,沒必要再努力了,接下來的人生就該是享受。
至於孩子?那不是有阿姨呢嗎?有人照顧,沒必要讓她操心。
有這樣的一對父母,張鶴翎沒長歪都是奇跡了。
張碩成呢?
青春期的男孩子,卻有著成年人一樣的身高體重。
他掀女老師裙子的時候,張寰說,他還小。
他把女同學堵在校外非禮的時候,張寰說,他還小。
他後來終於成了強女幹犯的時候,張寰再也說不出來“他還小”這三個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