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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霜凝

  侯聰把根據白衣造的娃娃,交給奶爸爸黃老頭,頭也不回,跟著青鬆來到前院祖父待客的地方,一眼看見身著深藍色團花宮袍的大太監何副總管。他是理國皇上跟前兒的紅人。侯聰一板一眼,拱手行禮,口稱“內相安好”,不卑不亢,那身板兒筆直挺拔,映著冉冉升起的秋日,萬分好看。何副總管放下手裏的茶盞,站了起來,規規矩矩給這位14歲的武衛將軍行禮,又望了望侯崇,說了句,“大公子既然來了,咱們先去了。”


  這麽說,被宣進宮的隻有侯聰一個人。


  他看向祖父,祖父深深回看了他一眼。就朝何副總管堆上笑,表示要親自送到門口。


  大家子的子弟,隻用這一眼,就能明白個七八分。曆朝曆代,多少貴族世家,昨兒晚上還大擺宴席,第二天早上就有家人被宣進宮,進去的被砍,外麵的被抓,呼啦啦,大廈傾。


  侯家確實為當今倚重。但越是倚重,越是仿佛刀尖上起舞,“伴君如伴虎”,“君心難測”,這是吃這碗飯的人,打小兒就應該明白的道理。侯聰的父親侯重,本就是獨子,死了五六年了,留下侯聰這根獨苗兒。侯崇雖然是當朝八大柱國將軍之一,手底下還有十幾個嫡係將軍忠心耿耿,更是有封地有姻親有兵權,但嫡親的、唯一的寶貝孫子,隻要被拘在宮裏,他動都不敢動。不讓孫子進宮也是不行的,那不是明顯造反嗎?

  所以,就說“被宣入宮”這件事,隻要皇上時不時來這麽一下,就足夠敲打人了。


  侯聰在何副總管跟前兒,把俊美華麗的腦袋往旁邊兒一瞥,咳嗽了幾聲。


  “喲,大公子身上不好啊?”


  “感冒好幾天了,沒事兒,過不了人,青鬆,傳轎子。”侯聰一聲令下,命令一層層傳出去。等他和何大太監出了府門的時候,早有兩頂大轎子等在那裏。侯聰的身份,進宮需要騎馬。可是看祖父的眼神,隻有坐轎子,才能提前知道點兒消息,麵聖的時候不至於措手不及。


  何副總管道了句“沾光”,坐上了四乘大轎——他是騎馬來的,因為侯家大公子要乘轎,不能讓他一個老太監吹風,他就有了轎子坐。他的馬,則由跟來當差的兩個小徒弟牽著,跟在轎後。侯家的轎夫也都是訓練有素,漸漸將兩頂轎子的距離,拉開了20多丈。


  秋深了,大桐城的禦街兩邊,草勢枯黃,一百丈一個石樽標記距離,都倉茫一層,霜凝潔白。


  青鬆掀開轎簾進來,彎腰伺候在侯聰身邊,輕輕張了口“方才老夫人讓我招待那倆小閹貨吃早點混沌,我都打聽了。”


  一百五十多年前,天下隻是一家的天下。平朝天子姓陳,坐擁東西南北、萬方百姓。那年,各處報了祥瑞,什麽聽到龍叫啊,見到龍鱗啊,撿到龍角的、踩到龍尾的,不一而足。


  天子沒有草率慶祝,四方尋高人解讀。有個叫水龍先生的術士經人引薦入宮,說出了聳人聽聞的一句話“所謂祥瑞,其實是惡兆。天下即將陷入兵火之中,然後一分為二。要想重新歸為一統,必需等到某一天龍吟處處月照花。”


  天子雖然鼓勵仗義執言,究竟是不想聽這種話,水龍先生被捕入獄,不久後就掉了腦袋。沒想到,他的預言卻實現了平朝的兩個外戚造了反——天子舅家侯氏,太子舅家莫氏。兩家推翻平朝,屠滅皇族,又相互征戰,最後地分南北,建立理國、成國。


  侯聰的祖先,跟著族兄起兵,雖在本朝以功臣而非皇族身份為將,但有今天的一切,都與當年的那一切互為因果。理國皇家,得國不算正,這些事,貴族家的子弟小時候是不讓聽的。所以侯聰一概不知,倒是青鬆,在街頭巷尾胡打海摔,當故事聽了來,記在心裏,隻是遵從黃老頭的叮囑,之前不敢對大公子說。


  所謂“龍吟聲起,天下歸一”,就是那種“不可說不可說”的“好事”。


  兩個小太監早些時候,吃著摻了“賣娘香”的菜肉混沌,被青鬆套話。“賣娘香”是種西域傳來的香料,少量用的時候讓人疏散毛孔,放下戒備。對早就有防範的人沒有作用,但對嫩一點的人極為有效。吃了之後覺得心情大好,問什麽說什麽,賣了娘親還給數錢。藥很貴,20多兩銀子一錢。而且了無痕跡,藥效隻延續一刻鍾,過後誰都查不出來。


  兩個小太監自然是毫無知覺,將所知的一切告訴了青鬆“有人跟皇上說,前幾天中秋節,貴府上家宴,有個南方來的小姑娘,叫什麽白衣的,和你們大公子打了一架,在座的諸位,都聽到了龍吟聲聲,你家公子的佩劍是太子所贈,叫做斬月,那小姑娘用的是宇文興將軍的配劍,叫飛花。可不是應了預言嘛。”


  “所以呢?”


  “所以皇上自然要問問。”


  青鬆向侯聰匯報完畢。侯聰像定海神針一樣,一動不動,唯獨聽到“白衣”兩個字的時候,眼睫毛顫動了一下,如同蝴蝶抖動翅膀,好似春末花朵離枝。


  真好,主子穩住了。青鬆看了侯聰的表現,放下了心。他忽然覺得背後一緊,連忙掀開轎簾,正撞上了要來偷聽的小太監。小太監其實也不是吃素的,笑臉盈盈,嘴巴齁甜,“何爺爺讓問問侯大公子,咳嗽可好些了?”


  侯聰把尊貴的臉親自露出來,給小太監看,並且微微點頭,“無妨。”


  “好嘞,好嘞!”小太監騎著馬,跑去另一座轎子跟前匯報去了。


  侯聰進了宮,規規矩矩、目不斜視,一路由何副總管親自領到禦書房,跪著行了禮,隨著聖意,說了幾句讀書、習武乃至過節走親戚的閑話。隻聽到皇上手裏的書頁徹底蓋上了,聲音中的威嚴強烈了幾層。


  “聰兒,聽說中秋節晚上,你和宇文家的女孩子比武,聽到龍吟了?”


  “回皇上話,末將未曾聽到。”


  “哦,那個女孩子呢?來曆有些不明?她的身份進不了宮,朕在想著讓誰出宮去問問話。”


  侯聰雖然低著頭,但他知道,他的臉色映在禦用的地板上,通過種種的反射轉折,讓皇上透過手邊的鎮紙,看得一清二楚。皇帝要查誰,本來就可以查誰,是沒必要先通風報信的。皇上,還不是真的想查白衣。至少現在沒有。


  目前的情況很明顯,根本沒有什麽“龍吟”,什麽“對應預言”,是不知道誰,要利用這件不起眼的事兒,在皇帝麵前拱火。因為白衣是成國來的,因為白衣的養父,是侯家的人。拉拉扯扯,總能給侯崇一家上點兒眼藥,找上點兒麻煩。


  所以皇上,自然要花費人力物力動真格的調查之前,試試侯家的態度。


  侯聰的睫毛又顫動了一下,輕輕回答“回皇上的話,白衣是屬下的掛名奴。還求皇上開恩。”說著,侯聰咳嗽了起來,又連忙忍住。


  “掛名奴”,是北方的一個習俗。因為孩子難養,有錢人家就想了些辦法每次公子小姐遇到點兒災難病痛,就找一個或者多個孩子,將小姐公子的名諱、八字寫好了,掛在那些孩子身上。邪魔外道、小鬼小妖來索命、來搗蛋,就像陷入了陣,不知道該找誰了。


  如果是宇文家和侯家這種關係,讓孩子給主子家的公子當掛名奴,就是莫大的榮耀。而如果侯聰最近身子骨不健壯,查問人家掛名奴,就相當於要人家的命。


  皇上拿食指無目的地挪動著,擦了擦鎮紙,說了一聲“罷了,你好好養著吧。”


  侯聰得了好不收著,竟然磕頭有聲“皇上,可是龍吟這種祥瑞,事關國體,既然有所傳言,屬下自告奮勇,一定查清楚,給陛下一個交代。”


  皇上笑了笑,這次召見算是結束了。


  青鬆捧著皇上新賜的米糕,一路小跑,跟在主子後麵出了宮。何副總管聽說侯府的五十匹緞子剛剛送來,臉上笑得更加真誠,送行的時候多走了幾步,如今連同宮裏的雕梁畫棟一起退後在霜氣裏。


  “大公子,你分明是護著宇文家的丫頭啊?你不恨她嗎?”


  “恨,當然恨。我恨不得殺了她。但是她,隻能由我來殺,絕不能被旁人利用來禍禍侯家。你懂嗎?”


  “咱們現在回家?”


  “不。吩咐轎夫,去畫屏巷,宇文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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