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永夜
早秋和晚冬兩個,伶俐得不成樣子。三五下她們就看出,白衣根本就是個“斷手斷腳”的人。“哎喲,我的姑娘喲”,早秋嬌嗔一聲,扔下侯聰,去顧白衣。晚冬也一起幫忙,兩個人正好在兩個浴桶間形成了一道人形帳幕,侯聰大著膽子沒轉過身子,眼睛倒是閉上了。聽到輕輕兩聲小腳兒踏入水裏的聲音,又數了三下,然後睜開。
氤氳熱氣與兩個青樓女子的鮮亮衣服中,隻能看到白衣瘦幼的臂,像個半大孩子。她的臂,侯聰碰觸過,可是沒這麽直辣辣地看過。為何長一雙這樣手臂的女子能打架呢,侯聰不懂。
三個姑娘聊起了天,白衣說何必等著,不如一起洗吧。侯聰聽見說,嘩啦啦自己站起來,隨便找了件什麽,包住身子就退到隔壁去了。他也沒回臥室,盤坐在蒲團上,靠著窗,外麵風吹著樹葉,手裏隨意拿了本書,聽到堂屋逐漸響起了嬉笑聲,他想聽她們說什麽。
白衣她們如何到的止君樓。早秋歎口氣,說打小被賣,轉賣的次數太多了,已經忘了家鄉父母。而晚冬倒是出身中等人家,“一場官司敗了,本來是投奔表舅家的,結果他們是騙人的,把我賣給拐子了。”
“這就是人間疾苦吧。”白衣說。
隻有水被撩起的聲音,人是安靜下來了,許久,侯聰聽見早秋問了一句:“都說姑娘是宇文家收養的。”
晚冬也好奇:“能記得家裏人嗎?”
侯聰不由自主豎起耳朵,靜靜等著答案。但一直沒聽到白衣的聲音。又過了一會兒,還是晚冬的聲音,“水涼了,收拾收拾睡吧。”接著,是佳人們出浴桶的聲音,是衣衫窸窸窣窣的聲音,一雙睡鞋軟綿綿踏在地板上走過來了,侯聰連忙從蒲團上起身——他知道那個過來的人是白衣,他搶先背過身子,走向臥室的方向。
身後的人的確是白衣,她習慣了他這幅用盡心事,保證讓別人看見他,他卻處在目空別人的立場上的樣子,心裏“哧哧”笑著,覺得:這可不就是最大的孩子氣嗎?
今夜,誓不能讓著他。
“繩子。”白衣輕聲喊。
侯聰猛然回頭,看著一邊梳頭一邊目光保持斜視、堅決不看向他這邊的白衣,“倏然”一下劃過身邊,搶先一步進了臥室。等他反應過來,屋子中間那張臨時放置的床上,三個嬌俏的身子坐著,香氣撲鼻。
“我不管,我是要跟著姑娘睡的。”早秋笑著說。
侯聰不知道這又是鬧哪門子,這不是獨孤正和元又出這個主意的初衷啊?
“我也不能讓著你。”晚冬不示弱。
“哦,”白衣的眼神這才接上侯聰的,帶著挑釁的樣子,“那沒辦法,劃拳吧,輸了的過去陪小侯將軍。”
“我到底有沒有發言權。”侯聰不服,眼睛隻盯著白衣賭氣。
白衣也看回去,“這樣的夜晚,女孩子說什麽就是什麽,你真能唐突佳人?”
沒等侯聰回答,早秋、晚冬兩個一左一右,隔著白衣“幺五三六”地叫了起來,洗完澡後重新戴回去的玉鐲子金鐲子,叮咚作響,因為太投入,甚至嬌喘籲籲。白衣就在這份熱鬧裏,不動如山地、坐得直挺挺地,眼睛都不眨地,看著他。
晚冬贏了。早秋雖說歎了口氣,卻活潑潑地跳下床,搖呀搖地走向了他,徹底把白衣擋住了。晚冬把手指擱在他下頜上,往下一劃,滑到了領口,手指變做了手掌,推了推,他倒在了拔步床上。
晚冬已經是扒拉開被子準備睡了,卻看見白衣踢掉睡鞋,盤腿坐在床上。身子還是朝向那邊的。侯聰覺得她的目光像繩子一樣纏繞著自己,早秋像9年前白衣打敗自己的那一刻一樣,跨坐在了自己腰上,低下頭就近看自己。
他心一橫,撥下了床簾。
晚冬沒聽見白衣穿鞋子,連聲音都沒有,她赤腳跳下床,站在了他那張大床的窗簾之外。影子覆蓋住他的世界。晚冬叫了一聲:“白衣姑娘,你要是心裏不自在,我陪你出去走走啊。”
晚冬也跳下床,過去拉了拉她的手。白衣還是那樣呆氣的臉,沒有喜怒,像木雕一樣站著。看著看不透的簾內。
侯聰決定扭過頭不看她,他望向另一個方向,卻一眼看見那隻傀儡娃娃。
“啊”地一聲慘叫,是侯聰的。他把早秋推下去,一把掀起簾子,正與白衣臉對臉。
“你這個,你這個討人厭的——你——討人厭!”他一字一字地罵她。她也一字一字地聽進去。早秋早就下了地,膩在晚冬肩膀上,“咱們走吧。”她說。
白衣凜然回了頭看她,她牽牽白衣的手,“姑娘家,總會有些心事的。別怕。給我們姐倆兒派車嗎?”
白衣囁喏了一聲:“嗯。而且,加錢。”
侯聰沒什麽異議,由著白衣鬧去。深夜裏,侯府裏難得打開了府門,送兩位青樓女子拿著銀兩回去。等一切處理完了,白衣還趴在門上看。
“你要鬧哪樣?”
“我要贏你。”白衣轉過身子,倔強地看著他:“你不就是要把我嚇走嗎?我偏不走。就算真的,真的,你和她,做那樣的事,我也不走,寸步不離,直到最後。”
“你懂什麽?你懂我和她要做什麽?什麽是那樣的事?”他嗓子最深處低吼出一聲嗬斥,竟然上前把她壓在門上,手又捏住她的臉。手像長在了她肌膚上,不想離開。腦子裏閃過很多事情,都是模糊的。和之前恨她、怕她的時候不同。——今夜是第一次,想了一點風花雪月的場麵,他和她的,活色生香地在他頭腦裏上演。
這準是因為剛才早秋的努力。他趕緊放開她。
“淨說傻話。”侯聰拿出上司的款兒,“口渴嗎?要不要喝茶?”
她點點頭,又成了那個孩子氣的人。侯聰燒水泡茶忙活了半天伺候她,她淡然地接受,仿佛一切理所當然。
侯聰不僅被氣笑了,還被氣得清醒了。
“我睡不著,去給你做傀儡吧。”
”行,“她歪著頭,小獸一樣看著他,仿佛有一種倚仗,一種知道他終究不會把她怎麽樣的蠻橫無理出現了,“你加把勁,在我贏你之前做好。”
“廢話這麽多。”他說著就去找燈籠點上,她亦步亦趨,滿心歡喜地跟著看他的一舉一動,像看最好玩的東西。侯聰又像祖父囑咐小孫女,因為弄不妥她那些衣裳衣帶,最後拿了自己的一件半舊的大棉袍子,把她包住,看起來不會凍到了,然後,他自己也穿了外衫,又把能保溫的茶壺拿來,交給她拿好,跟在自己後麵,借著燈籠的光,去了工具房。
她踩著小碎步跟著她,瞅著天上的月亮,搓著手說,“我最愛看人幹活了。”柔柔的聲音,飄進月光裏。
“孩子氣。”他說。
罵雖然罵,侯聰覺得此刻的心裏,呼啦啦地飄著彩帶,鮮明快意的感覺。也不知道幾更了,也不知道月光為什麽這麽明。這肯定是工具房帶來的歡樂。他一邊回答著她時而像樣、時而不像樣的問題,一邊把原來有了雛形的腦袋、胳膊、腿兒鑿出了型兒。
白衣忽然想起了什麽,“我覺得早秋和晚冬很善良。”
“你呢?”
“她們也很漂亮。”
“你呢?”
“她們也是喜歡你的。”
“你呢?”
侯聰停下了手裏的活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