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輦路
侯聰聲音不高地發出了一道命令“做幾碗羊腸麵。”
熒光知道這是給自己以及另外幾個姐妹的,拱手向他“謝大公子。”就要退下,一句多餘的話也沒有。
侯聰站起來,低著眼皮,“這件事就到此為止吧,就這麽幾天了,硬要查下去,不可能不驚動東宮。咱們心裏對賈方這個人的來曆,有點兒分寸就行了。你在這桌上吃吧,我們也走了,這裏視野好。”
的確,從茶樓的這個窗子望出去,不僅有高波街的人來人往,越過對街的商家、後院,幾條街都看得清清楚楚。再遠些是一條大路,算是大桐城的中軸線,能直通皇宮的。車輦壓過石條的聲音厚重單調,轟轟然傳過來,透著天子腳下的繁華鄭重。在這個座位上吃茶吃早點,想想心事,確實風致。
熒光又隻說了一句,“謝大公子。”板板正正站著,等侯聰帶著白衣離開,她才好坐下。這時候,侯聰注意到白衣的臉上,一幅好奇的神色,看著熒光,“我能留下來,也吃一碗羊腸麵嗎?”
“那就給你上一碗,不要太淘氣。”侯聰剛說完,白衣就心滿意足笑了一下,卻略帶怯意地看著熒光。
“我們一起坐吧,行嗎?”
“好。”
兩個姑娘就這樣麵對麵坐在窗邊桌旁,臉對臉的,也不知道說什麽好,可是心情都是好的,明顯想套套近乎,就是不知道打哪兒起頭。
侯聰倒成了看戲的了。他抱著胳膊站在近旁,看到茶樓小廝把另外四個女兵領到一個包間,端去了茶水。又過了一會兒,羊腸麵、拌菜、點心都端了上來,白衣和熒光這兩位,還是眼睛瞅眼睛,一句話沒說。
侯聰像領著小孫女出來交朋友的祖父,替白衣開了口,“熒光,她心裏羨慕你不是一天了。從那次去營裏後,就一直問我,你們一起南下嗎。”
這句話沒有起到侯聰預料的作用,因為白衣想好了說什麽,自己另起了一個話題,“你屬什麽的?”
“狗。”
“我是老鼠。”
侯聰接了一聲“是嗎”,心想白衣屬什麽,他還真不知道。“我屬什麽,你們知道嗎?”
兩個姑娘都沒理他,侯聰不知道這個無聊至極的話題,到底有什麽好,熒光竟然頗有興趣,一邊扒了幾口羊腸麵,一邊告訴白衣,“狗和老鼠很要好的。我有一個我娘給的玉狗,以後給你看,憨得來!你有金老鼠玉老鼠嗎?”
“我沒有。但是我也覺得狗和老鼠是要好的。”
侯聰實在受不了了,拉了把椅子坐在旁邊,“差不多行了吧。你們這都是不讀書之過,但凡是民間相術、五行八卦的正經書,沒有一個講狗和老鼠很要好這種傻話的。”
熒光饒有興趣看著白衣拿筷子把麵卷了一圈又一圈,“我可以給你縫一個,或者路上我們買一個。另外幾個女兵你還沒說到話,她們裏頭,還有一隻小老鼠!”
白衣點點頭,“你打得過大公子嗎?”
熒光搖搖頭,“偷襲的話或可,對打不敢說。但是慕容行那幾個小子不在話下。”
白衣輕蔑地笑了一下,似乎是極為讚同,“元又的底子最差。”她說。
“我教你在人後說人壞話了嗎?”侯聰拉長一張臉。
白衣裝沒聽見,把卷好的麵條子終於塞進嘴巴裏。珊瑚紅色的唇嘟起來,兜著食物。
熒光也不理會他,“說起元又我就生氣,他被我狠狠揍過。在營裏,他遇到我都繞路走。分冬衣、分兵器,分口糧,我們去庫房,他都不敢排在我後麵的。誰讓他犯壞——獨孤正那個熊樣,都不敢招惹我手下的女兵,元又居然敢兔子吃起窩邊草。”
行了,女孩子有女孩子的世界,侯聰雖然認為白衣和熒光一起罵元又不太適合,可是模模糊糊中也記得8歲前,他的娘親和姨母湊在一起,何嚐不是如此。想想這也是從小圈禁在家裏的白衣,第一次有個差不多大的姑娘作伴說話兒的機會,以後說不定被熒光影響,越來越——
越來越怎樣,他不知道。她還是不要改變地好,就像現在這樣就好。
當然,如果改變了,也很好。
隻要是她,就很好。
又胡思亂想了——他終究站了起來,自己打斷自己思緒,囑咐青鬆一會兒送白衣回畫屏巷,他要回侯府做風箏去了。
一件件箱籠已經開始收拾,侯崇老夫婦兩個也帶著最信任的老夥計、老媽子們親自幫忙檢查了一遍又一遍,登記入賬,貼上辨認的條子,檢視出行的馬、馬車,忙到不可開交。進出侯府的車馬,壓在輦路上轟鳴而過,滿大桐的人眼裏瞅著,心裏算計著,口裏議論著這皇家的、將軍家的事,要花多少錢;這小侯將軍要有多少個心眼子,才能裁度過來,這許多的人、東西、事務!到底是大桐一枝花!
離出發還有三天,侯聰聽說派出去的人都回來了。他命人找了宇文家兄妹來,慕容行、獨孤正、元又、熒光,也全都集合在了工具房外。
幾個大長條的箱子被抬出去,侯聰看著白衣說,“答應送你的風箏,剛做好,留著去江南放吧。熒光心細,帶人盯著點兒,這些我還沒徹底弄完,都是些精致東西,誰敢靠近殺了誰。包括在場的幾位。”
“是。”熒光還是那副冷麵無情、趁早說完做完一切利索的樣子,唯獨看著白衣的時候,眼神裏有喜色。
“走吧,回我院兒。”侯聰說。大家跟上他,才明白到工具房前就為了交代這幾句。熒光帶來的幾個女兵本來就在遊廊上等,聽到前麵的話,不需要吩咐就跟著抬箱子的人走了,因為從此就要對風箏本身寸步不離。侯聰打頭兒進了自己住的偏院兒,滿院子枝繁葉茂,花已經開過了。秋千下,長出來些草。
他看著青鬆說話,“這個讓我爸爸拆了吧。來年再搭。”
“明白。”
他轉身向著堂屋走去,頭也不回。眾人跟著進去,看到桌椅排布好了,人一進來,幾個幹幹淨淨十一二歲的女孩子開始上茶上點心。侯聰到主位上坐了,示意其他人坐下。
慕容行看著沒人動,自己坐到離侯聰最近的位置上,熒光過來拉著白衣,和自己坐在一起,其他人有樣學樣,都坐好了。侯聰命令熒光把查賈方的事兒說一遍。
熒光說完,侯聰先看了看白衣,“以後,要像她這麽說話,懂嗎?”
“是。”
原來,這是他覺得舒服的樣子。白衣自己也暗暗下了決心。
侯聰把雙眼轉向獨孤正,“毛,你先說。”
獨孤正難得一本正經地樣子,總結賀拔春身上值得注意的點,“賀拔春的父親賀拔雲,和現任柱國大將軍賀拔繁的父親,是一個曾祖父的堂兄弟。所以,他們家不僅是旁枝,也是小枝。和主家關係不壞,也不熱絡。賀拔雲未曾出仕,不過長子賀拔宣,曾入空雀軍,死於兩年前的九月,東宮太子遇刺事件,護駕而亡。賀拔春是因為這件事,才得到機會到太子身邊兒的,年齡小,據說極為不愛說話,但是太子很喜歡。說他聰明穩重。”
侯聰沒說話,眾人就跟著沉默了一會兒。
白衣忍不住,開口提問,“兩年前的刺客,究竟是誰?”
熒光回答她“從未公布,隻說正法了。”
侯聰接著看了看元又,“該你了,毛。”
元又答應了一聲“是”,因為熒光在,他渾身不自在,“屬下帶人去了榆森,查到了衛瑤、魚鐵的老家,魚鐵家是農戶,外麵說他們家很本分,魚鐵有三個兄弟,鄉裏人說,他是跟著表兄弟進大桐城的,後麵的就不知道了。衛瑤卻是個還俗的和尚,小時候被人扔在當地的佛寺,後來他師父說他與佛無緣,讓他留了頭發,專管寺內的雜事。至少在當地沒犯過案子,也沒有相好。”
元又說一句,白衣記一句,總希望能因為多聽多記一句話,為以後南下之路省下一個麻煩。這時候,侯聰看了看慕容行。
“是,”慕容行坐在座位上拱拱手,“大公子,李安都原本是細雪城的一個教書先生,年紀輕,學問深,名聲很不錯。後來,是刑部尚書簡大人回鄉祭祖的路上,路過細雪城,按規矩請當地鄉老書生吃席碰上的。簡大人好像很喜歡李安都,還和他密談過。過後,李安都就被接走了。不過,不知道為何到了東宮。”
侯聰補充了幾句,其實是說給對這些事不甚了了的白衣聽的,“簡大人是皇上寵愛的田貴妃的舅舅,田侯一家,加上簡家,自然與田貴妃生的惠王親近。”
白衣想都沒想,脫口而出,“那也簡單,李安都書生意氣,簡尚書對他有知遇之恩,不過兩個人不對付,他就投奔對家了。”
長空咧開嘴笑了笑,“我妹妹真聰明。”
侯聰陰著一張臉,“聰明是聰明,就是太直了些。今日無外人,還好。長空,你呢?”
長空一副受盡委屈的樣子,“咱們陽獻王殿下,對碧霄淩霄兩個姑娘好得很,實打實地拉攏。連翠竹都拋在腦後了。看得旁邊的我,好寂寞哦。”
“我沒問你莫昌,你和三公主,怎麽樣?”
在座的包括白衣,全都“噗嗤”一聲笑了。
長空更惆悵了,“還能怎麽樣,她天天派人送信給我。我又忙。本來這事情不是說好了死也不認嘛!她現在是唯恐皇上和太子不知道,是嗎?愁死了,煩人。”
青鬆打外頭進來,“大公子,何副總管底下人來傳話,皇上要見您和宇文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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