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翻舊
莫榮“不夠正統”這句話是個事實,但是沒人敢直接說出來。打小兒,他和莫豔陽相依為命,母親早死,父親也死在戰場了,他們本身就是皇侄,因此得到身為皇帝的伯父最大的愛憐眷顧,各種待遇、封號,與真正的皇子皇女沒有區別。與其他的皇侄倒是截然不同。
甚至先帝對莫昌等人難得露出的笑容,卻經常對他們顯露。
可是,有一樣不同不管在宮裏住多久,他們的家,都在宮外的王府。
先帝駕崩的時候,除了莫昌在北,先帝庶出的兒子們,有之;其他的侄子,有之。但是當時有廢立大權的太後,偏偏選了莫榮。不僅因為她老人家一直和莫榮、莫豔陽關係不錯,也許還因為自己當了皇帝,再也弄不出一個別的太後來與之相爭。
太後如今雖然住在深宮不露麵,但卻是成國真正有權力的人。太後如今最疼最親的人,已經變成了莫輝。有時候,連莫榮自己對於立莫輝做儲君都有了疑惑——莫輝成為太子後,自己和豔陽也許就朝不保夕,隨時可能被除掉,皇太子莫輝坐了龍椅,太後就徹底掌了權。
是的,因為在很多人看來,莫輝都比自己正統。
所以,與其說是一幫老臣的“不服”阻止了莫輝被立為太子,不如說是莫榮自己內心的疑慮才是真正的障礙。
莫豔陽現在看著他,侯聰也看著他,然而他沒有發怒,而是笑了起來,“小侯將軍知道進宮要被保媒,卻還是來了,恐怕有一番話想對朕說吧?”
“皇上英明。您聽說了公主殿下將屬下的校尉宇文白衣關進死牢的事嗎?”
“略有耳聞。”
莫豔陽這時候一會兒看自己哥哥,一會兒看自己心上人。
侯聰接著闡釋,“皇上知道,這個女人對屬下極為重要,屬下不希望她死,也不希望她以死囚的身份活下去,或者罪臣之後的身份活下去。請皇上下令徹查當年白家的案子!”
莫榮笑得更開心了,“你進宮,就為了拒絕娶我妹妹,然後讓我幫你的心上人一家平反?豔陽,你真會挑人啊。”
侯聰根本不理會莫豔陽哀怨的眼神,而是更加自信地看著莫榮,“皇上,莫昌憑什麽就比莫榮正統?你們不都是貴國睿宗皇帝的皇孫嗎?”
莫榮“哦”了一聲,“因為繼承睿宗皇帝皇位的,是皇伯父,而非朕的父王。”
侯聰推開莫豔陽,朝著龍椅走近一步,“正是。白家的事如果是冤案,貴國先皇憑什麽比為國而死的先王更有正統性?皇上您的即位,就等於是撥亂反正!”
莫榮沉吟了一會兒。
“哥哥。”莫豔陽叫了一聲,她又忘了該叫莫榮“皇兄”。她想說什麽,被莫榮揮揮手阻止了。
莫榮問侯聰,“你是要朕與你合作了?”
侯聰單腿跪下,“屬下人微言輕,哪裏配和您合作。屬下隻是用有利於您的一件事,求您賜恩而已。另外,屬下也甘願在這件事上做您的鷹犬。您大可相信屬下辦案當差的能力,以及公平公正挖掘真相的決心。因為這對屬下有利,同時,重查舊案會影響盤根錯節的成國舊家勢力,恐怕除了屬下這個外人,也沒人敢接這個差事。“
莫榮徹底低下頭,望著自己露出淡黃色龍袍一腳的黑絨繡龍的靴子,不說話了。
片刻後,他抬起頭,“可以,但是,主辦人必須是豔陽。”
莫豔陽後退一步,與侯聰並排跪在地上磕頭,“遵旨!”
長空等人等在桂風殿外,看著莫豔陽與侯聰一起出來,公主笑得春風得意,自己主子一臉冰雪。莫豔陽開心地花枝亂戰,“小侯將軍,咱們回去商議一下怎麽弄?”
侯聰後退一步,站得離她遠了些,“這都進宮了,殿下還不去太後宮裏請個安,上個好嗎?”
莫豔陽又向他走近兩步,“那你等我?要不,你和我一起去給她老人家請安?”
“以後再說吧,我回府裏等你,也一樣是吧。”
“好!”公主一陣風似地刮走了。
長空、獨孤正和元又立即胡啦啦地跟著侯聰,想問點兒內情,又介意跟在後麵送行的小太監。憋了半天走出了皇宮,齊齊呼出一口氣,七嘴八舌開始了提問。
侯聰也沒吭聲,上了馬走了一大截,等他們問無可問了,把莫榮同意重查白家舊案的消息說了出來,“一方麵,不管咱們的新皇有什麽旨意過來,我們暫時就是給成國皇帝當差的人了,不是閑人了,四處活動也方便些。另一方麵,這件事會讓莫榮對我們站在莫昌即位這個立場上的認定有所鬆動。更重要的是,白衣也許能被我逼出來。不僅如此,我們接受先帝的旨意,送歸莫昌,本來就不是送他當皇帝的,是送他回來擾亂成國政局的。再也沒有什麽事,比查一個10年前的案子,更能擾亂成國政局了。能達到目的就行,管他是不是通過揮舞莫昌這把劍呢。”
“大公子英明!”長空等三個人呼道。
侯聰冷著臉把騎在馬上的三個人掃視了一遍,“話雖然如此說,我們在成國留下的最大理由還是莫昌,他要是忽然死了,一切玩完兒。別以為莫榮這個人簡單,也別以為除了浴佛洗辱大典上動手,前麵他就閑下來玩兒,然後給我們好日子過。如今白衣藏起來了,長空的任務就重了些,還是好好守住莫昌,讓他活下來為要!”
“是!”長空說。
他心裏想的,卻比嘴上說的多。
侯聰帶著三個校尉,四個貴公子翩翩騎馬而行,錦繡年華無限風光。但誰都沒有再說話。長空也比平時不同,沉默得不像他了。
長空因為太想念妹妹,太擔心妹妹,壓抑不住自己的胡思亂想身邊兒這些人,怎麽都那麽死心眼兒呢?白衣是莫昌的替死者,就算是擺脫了罪臣之後的名聲,找了回來,就不死了嗎?
大家一路上,總算決定了要救白衣,其實一直沒想到合適的辦法,不是嗎?
反過來不就行了?如果不需要再救莫昌,那白衣就不需要替死了!
長空沒把這個想法告訴任何人。哪怕是侯聰也不行。
一行人回到公主府,他就跟在侯聰後麵去給莫昌請安,聽侯聰把一上午發生的事兒,撿起主要的說了說。
當然,說到要查白家的事兒,動機是“為了白衣”。
剛說完,院子裏就熱鬧了起來。莫豔陽鬧轟轟地回來了,嘰嘰喳喳進了偏院兒,到了莫昌房間,說要喝酒慶祝,說要商量如何如何調查,興奮不已。
她也不傻,說到調查白家舊案的好處,用的是“肅清舊敝。”
莫昌笑著看了看侯聰,沉默不語。
侯聰則向莫豔陽笑了笑,“喝酒慶祝,自然好,能請陽獻王殿下一起嗎?“
“可以啊,哥哥一起來,很好。”公主隨口答應著。
侯聰這時候看了看莫昌,“還記得咱們的細腰湖之約嗎?”
莫昌點點頭,“你我舊約,風雨無阻。”
莫豔陽順了兩個人的意思,當場吩咐長史官到細腰湖訂下晚上的船,一堆人又呼啦啦地走了。
他們商量調查的差事去了。這與沒有權利參與實務的莫昌沒有什麽關係了。大家都離開了他的房子,他的院子後,周圍安靜了下來。莫昌說自己要歇晌,“今日格外困頓,淩霄翠竹去大廚房看著做些清淡的午飯,我睡醒了再吃。”
“是。”翠竹淩霄退了出去。
莫昌改變了沉穩溫柔的作風,急不可耐地奔向屏風後麵。
一個纖柔美麗、帶著傷痕的姑娘,就在那裏等他。
白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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