犧牲

  蘇蘇追入鬼柳中, 眼前一晃,她遮住眼睛,石壁上的燭光搖曳, 她飛身過去, 指尖真火化作一柄利刃,把三頭妖釘在石壁上。


  化作原型的三頭妖痛苦地掙紮著, 怨憤不已。


  另一端, 少年束縛住三頭妖的爪子, 蘇蘇說:“澹台燼?”


  少年回過頭來, 衝她點點頭:“你還好吧?”澹台燼白衣一塵不染,眸中帶著幾分擔憂之色。


  蘇蘇說:“你也進來了, 那藏海師兄和搖光師姐呢?”


  澹台燼說:“師兄跟進了鬼柳, 搖光仙子我不清楚。”


  話語間,他抬手,一柄匕首割破三頭妖的喉嚨。


  “你做什麽!”蘇蘇要阻止,可是來不及, 三頭妖化作一團魔氣,消失在原地。


  蘇蘇難免有點兒生氣:“三頭妖死了, 我們去哪裏找令牌?”


  澹台燼說:“無礙, 我知道令牌在哪裏, 我過來的時候看見了,三頭妖試圖帶走一個木匣,裏麵有令牌。”


  他率先轉身:“跟我來。”


  石壁裏明明沒有風,蘇蘇卻覺得有點兒冷, 她抱緊胳膊, 跟在澹台燼身後。


  身前少年腰間流轉的魚紋光華,在石室中若隱若現。


  她突然頓住腳步, 狐疑地看著他:“澹台燼。”“怎麽了?”他回頭。


  “藏海師兄呢?”


  澹台燼淡淡說:“可能走散了吧。”


  見少女麵露遲疑,他抿了抿唇,說:“石室裏麵畢竟是三頭妖的老巢,很危險,事不宜遲,我們拿了令牌趕緊出去。”


  蘇蘇走近他,她心中始終覺得不對勁,她和澹台燼這麽順利就把三頭妖殺了,還找到了令牌?


  離得近了,她聞到少年身上淡淡的鬆柏清香,他氣息幹淨,沒有絲毫妖氣。


  蘇蘇伸手拽住澹台燼衣袖,抬眸看他。


  他似乎有幾分詫異,眼裏帶上克製的笑意:“怎麽了?”


  蘇蘇收回手:“沒事,石壁太暗,我怕和藏海師兄一樣,走散了。”


  沒有,還是沒有妖氣,不管從聲音還是形貌,甚至氣息,眼前的人都是澹台燼無疑。


  難道是自己想太多了?

  兩人沿著石室走,果然沒一會兒,在裏麵玉床上,放著一個木匣。


  澹台燼打開木匣,把裏麵的令牌遞給她:“找到了。”


  蘇蘇沒有伸手去接,她看著少年修長蒼白的手指,和他手上那枚漆黑的令牌。


  “既然東西找到了,我先前贈你的梧桐木,可以還給我了嗎?”


  澹台燼看著她,沒有說話。


  石室內一下安靜下來,眼前的少年突然詭異一笑,把令牌朝蘇蘇扔過來,令牌在空中化作一團青褐色煙霧,朝蘇蘇湧來。


  蘇蘇心中覺得不對勁,本就防著他,連忙揮袖把煙霧拂開。


  她掌中出現一簇燃燒的業火:“你不是澹台燼,你是誰?”


  “澹台燼”縱身要逃,蘇蘇掐了個仙決。


  “火靈,掠陣。”


  周圍業火四起,猛然連成一個六芒星圖案,把“澹台燼”困在其中,蘇蘇一掌打在他肩膀,他摔落在地。


  “別殺我,別殺我!”少年求饒道。


  業火照亮蘇蘇的臉,她問:“你是誰,澹台燼和藏海呢,三頭妖又在哪裏?”


  地上的邪魔抬起頭,幾枚薄如蟬翼的兵器出現在蘇蘇身後。


  蘇蘇頭也沒回,零星的業火化作螢光,撞上身後的蟬衣兵器。


  邪魔見偷襲不成,憤憤看她一眼,毫不猶豫滾入業火中,化作一團魔氣消失了。


  重羽說:“蘇蘇,不對勁!”


  蘇蘇回頭,看見方才魔物扔出來的令牌,化作黑氣,已然蔓延了整個石室。


  澹台燼不知何時出現在蘇蘇身邊:“走!”


  可惜已經來不及,厚重的石室大門,就在眼前猛然闔上。


  他們來不及出去,被困在裏石室裏麵。


  燭光中,蘇蘇後退一步:“澹台燼?”


  白衣少年緩緩回過頭來,他看著她警惕的目光,皺眉說:“三頭妖的不知得了什麽法器,他本身修為不高,卻可以控製妖魔幻化,但我不是妖魔變幻的化身,信不信由你。”


  他解釋完,焚念圈在他手中化作無數金絲,試圖抬起石室大門。


  可惜石門絲毫不動。澹台燼一個仙決打過去,猛地他捂住胸口,嘴角流下一絲鮮血。


  他沉著臉開口道:“是吞噬陣。”而今陣法已經啟動了,以石室為陣眼,他們被困在了裏麵。


  重羽琴從蘇蘇頸間飛下來:“讓重羽試試。”


  錚錚音波響起之前,它被澹台燼拽住。


  “少幫倒忙。”澹台燼冷聲說,“吞噬陣意為反噬,你對它做了什麽,全部會反噬在自己身上。你毀了石室,吞噬陣隻會讓我們死的更快。”


  但如果找不到辦法出去,時辰一到,他們就會化作一灘膿血。


  重羽委屈地飛回蘇蘇懷裏。


  出了蒼元秘境,它總想保護蘇蘇,展現自己的強大。可是沒有問世的神器,有了自己的靈識,卻太多東西不懂。


  它意識到自己在這裏是無用的,沒能幫上忙,垂頭喪氣地變作吊墜。


  蘇蘇安撫地拍了拍它。


  聽到是吞噬陣那一刻,蘇蘇也知道棘手了。他們不能強行破陣,打在陣法上的仙法都會反噬到自己身上。


  澹台燼回頭,走到蘇蘇身邊,黑黢黢的瞳十分無辜懵懂:“你知道吞噬陣如何破解嗎?”


  “你既然知道這個是吞噬陣,兆悠仙君沒有教過你?”


  澹台燼搖頭說:“沒有。”


  “哦。”蘇蘇板著臉回答。


  她心裏十分懷疑,誰學陣法的時候不學破陣之法?

  但既然困在一起,貌似還是因為她觸發的陣法,蘇蘇隻好說:“吞噬陣是邪陣,要破解的辦法有兩個,一是外麵有人從外麵攻擊陣法,露出生門。第二……”


  她頓了頓,朗聲說:“有人用命魂獻祭,讓吞噬陣自己打開。沒關係,藏海和搖光師姐在外麵,他們發現不對勁,就會破陣的。”


  澹台燼漆黑的眸看著她,五百年後,她鮮少再這樣心平氣和與自己講話。不帶著厭惡,反而帶著鼓舞,似乎要給他信心,他們能從這裏出去。


  這樣頑強堅韌的蘇蘇,他多久沒見到了?

  其實她一直是這樣的,不願向任何境況屈服,總能找出更好的辦法。所以五百年前,她到底該如何絕望,才會選擇從城樓之上一躍而下。


  他低聲道:“對,師兄會來的。”


  然而說是這樣說,石室中,魔氣開始朝蘇蘇和澹台燼蔓延。


  這才是三頭妖的殺手鐧,他幾乎把老巢布置成了一個必死之地。狡兔三窟,他抓了那麽多嬰兒,恐怕早就預想到了這一天。


  吞噬陣如一麵鏡子,對著它施法,它會反噬回來。而倘若試圖用結界隔開魔氣,它的反噬便是讓魔氣進入仙體更快。


  不能布置結界,隻能任由魔氣進入身體。


  漸漸的,蘇蘇臉色變得蒼白。


  之前在蒼元秘境的魔降,月扶崖魔氣入體,疼痛不堪。


  而今蘇蘇也體會到了這種滋味。


  每一絲進入經脈的魔氣,如同鈍刀割肉,一點點撕扯著血肉,她咬牙,沒有發出聲音。


  蘇蘇向來堅強,她盤腿坐在角落,祈禱藏海和搖光快些來破解吞噬陣。


  澹台燼目光落在蘇蘇身上,少女閉著眼,額上滲出一層細汗。縱然在這種時候,她依舊如一株靜靜綻放在夜裏的曇花。


  眉間朱砂卻妖嬈淋漓,與她本身的氣質形成巨大反差,好看得驚心動魄。


  是仙?澹台燼咬了咬自己的唇,在心裏輕嗤一聲,其實是妖吧。


  等了許久,藏海和搖光依舊沒有來,石室中魔氣愈發濃厚,不知道那個破碎後的令牌到底是什麽,竟然承載了如此濃重的魔氣。


  蘇蘇覺得渾身都難受,仿佛有座無形的山,壓得靈魂都沉甸甸的。


  魔氣進入仙體,時間短的話,逼出還好。可若時間長了,不僅純粹的靈根會受損,還有可能走火入魔。


  她疼得身體微微輕顫著,努力集中意念,在心底默念清心咒,試圖忘記這種錐心般的痛苦。


  然而下一刻,身邊突然出現清冽的氣息。


  一隻微涼的手,輕輕觸上她的臉頰。


  少年冰涼的唇,落在她額上。


  蘇蘇猛地睜開眼,“啪”的一聲,她一巴掌落在他臉上,向後退了兩步。


  “你做什麽?”


  額上那點柔軟微涼的觸感難以忽視,那一刻蘇蘇的心跳漏了半拍,她惱羞成怒看著眼前的少年。


  不是說好,再無瓜葛嗎,他現在又在做什麽。


  澹台燼的臉偏過去,看著地麵。


  他緩緩伸手,擦了擦自己唇角,沒有半點兒羞愧之色,平靜地說:“轉移魔氣,你不是,快受不了了嗎?”


  蘇蘇愣住,她這才發現,經過澹台燼剛剛那一觸碰,自己體內的魔氣的確轉移了少許。


  少年抬起眸,黑黢黢的眼坦蕩看著她:“怎麽,你以為我要做什麽?”


  他臉上帶著幾分自嘲之色。


  少年語調很輕,低聲呢喃道:“我在心裏,就這麽不堪?”


  脆弱在他臉上一閃而過,有一瞬,蘇蘇心裏也不舒服,她沒想到澹台燼是為了幫她轉移魔氣。


  她垂下眼睛,許久以前,在桃樹妖體內,她做過同樣的事,幫他轉移傾世花殘餘的力量。


  人之精氣,凝聚在頭顱,消散於頭顱。


  耳鼻口目,她當年貼上他的唇,為他清除傾世花的力量,是最不費力的辦法,而魔氣要從額上轉移,需要耗費許多靈力。


  “抱歉,我不知道。”蘇蘇說,“你不必如此。”


  澹台燼冷冷說:“藏海和搖光還沒來,真要等到他們過來,你的靈根已經毀了。”


  蘇蘇也明白這個道理,他們被關在石室中,已經快兩個時辰。


  藏海和搖光一定被什麽事絆住了,不然發現不對勁,可能早就趕了過來。


  最糟糕的可能就是,藏海和搖光也出了事。


  蘇蘇和澹台燼都已辟穀,在石室活下去不成問題,可是身體裏的魔氣會一直折磨著她,還會侵蝕毀去她的靈根。


  蘇蘇沉默片刻,依舊搖搖頭。澹台燼也修仙,他也是修真界萬裏挑一,純粹的天靈根之體。


  她憧憬過無上神道,可是她並不需要別人為她犧牲。


  少年輕哂:“你以為我會犧牲自己來救你?”


  蘇蘇抬眸,難道……不是嗎?


  澹台燼漫不經心開口:“我體質特殊,魔氣對我沒用。”


  蘇蘇還要說什麽。


  後腦勺被人扣住,她猛地撞進少年一雙帶著七分乖戾,三分不耐的眼:“黎蘇蘇,你到底是想成神,還是想被毀了?你的道心,就如此可笑嗎?”


  少女煙波盈盈,皺起眉來,似乎還在猶豫。


  澹台燼盯著左手使力,唇印上那點他早就覬覦已久的朱砂。


  是神是魔,是對是錯,真話或者假話,誰又在乎呢。


  他閉上眼。


  可笑的從來都不是黎蘇蘇,是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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