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薑湯
露合香價值不菲，稀缺時甚至是千金難求。
不僅是所需香料珍貴，對調香者手藝的要求也是極嚴苛的，若有半分偏差，自是調不出露合香的氣味。
但因著沈玉樓喜歡，沈彥寧每月都命人采買露合香，是府上一筆不菲的開銷。
此時有露合香的氣息從沈玉樓身上傳來，香氣清淺，濃淡適中，似有還無，卻久久縈而不散。
可沈風絮不喜歡。
於是沈風絮稍稍後退了一些，走至窗邊，推開了窗，頓時有狂風席卷，驚雨撲麵而來。
燭火搖曳，一時屋內明暗不清。
沈風絮呼吸了一口清新空氣，轉而看向沈玉樓，問：“天色已晚，大姐還不準備早些回去安歇嗎？”
“這麽大的雨，我一時片刻怕是也回不去吧。”沈玉樓十分從容地坐回原處，“想來六妹也不會早早安歇，不如陪我說會兒話好了。”
“大姐還有什麽想同我說的嗎？”沈風絮隻是笑了一聲，“晴兒畢竟是大姐的婢子，死地這般不明不白，大姐多少也當為她思量一二吧。”
“晴兒為何會死，六妹理當比任何人都清楚。”
恰在此時，丹砂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薑湯走了進來。
“姑娘，薑湯好了！”
沈風絮便上前從丹砂手中接過薑湯，用瓷勺輕輕舀了舀，走至沈玉樓身旁，道：“大姐先喝點薑湯暖暖身子吧。”
說著，便舀起一勺，送至沈玉樓口邊。
“不麻煩六妹了，我自己來吧。”
沈玉樓要伸手接過，但沈風絮卻執意不肯。
她麵上帶著溫和笑容，道：“大姐何必這麽客氣，這都是我應該做的。”
沈玉樓拗不過她，隻好任由沈風絮喂她喝湯，隻是方一入口，沈玉樓頓時色變，再也不複一貫的雍容平和，險些就要將薑湯吐了出來。
這是薑湯？！
委實是……難以下咽！
她吐在了帕子上。
不僅是有薑片，更是被下了花椒、蒜末、芫荽、方糖、生醋等……總之，所有調味用料，不論合適與否，都盡數加在了這一碗薑湯中。
沈玉樓向碗裏看去。
因著天色昏沉，又有驚風撲麵，屋內燭火搖曳，視線明暗不清。故而沈玉樓方才並沒有仔細分辨，可如今細看去，才發現碗中一片斑駁顏色，甚至還飄有浮沫，隻這麽看著，都有些令人作嘔。
“大姐怎麽不喝下去？”沈風絮勸慰道，“這薑湯雖難喝了些，但也是風絮的一番心意呀，大姐也千萬不要辜負了才是。”
“不了。”沈玉樓擺手，正要起身，“青梔，我們走吧。”
沈風絮卻一把按下了沈玉樓，微笑道：“那可不行，大姐一路冒雨而來，若是不把薑湯喝了，身子怎麽暖的起來？風絮可不能眼看著大姐受涼呀，丹砂，讓青梔也坐下，可別走了。”
望著沈風絮麵上的笑容，沈玉樓忽然覺得心底一片冰涼。這裏可是沈風絮的融雪院，她與青梔兩人勢單力薄，又怎麽能拗得過沈風絮？
“六妹……”沈玉樓有些艱澀地開口。
沈風絮打斷了沈玉樓的話，抬眸望著她，麵上含笑：“今日大姐若是不把這薑湯喝了，風絮是不會讓大姐離去的。”
隨著沈風絮話音落下，正有滾滾雷聲傳來。
震耳欲聾。
“大姐，你也不是小孩子了，怎麽會不知道良口苦藥利於病的道理呀……”沈風絮麵上依舊是柔和的笑。
於是沈玉樓定了定神，道：“好，既然是六妹的一番心意，我自然不會辜負了。”
如此大義凜然，仿佛是要英勇就義。
沈風絮便又舀起一勺，送至沈玉樓口邊。
沈玉樓將一勺薑湯含入口中，頓有極刺激的氣味直湧入腦中，隻覺得五髒六腑都翻覆了過來，恨不能將去年的飯菜都吐出來。
但看著沈風絮溫柔含笑的麵容，沈玉樓隻能強壓著將這一口薑湯咽了下去。
一旁青梔有些看不下去：“姑娘……”
丹砂瞥了她一眼：“兩位姑娘姐妹情深，你我就不必多嘴了。”
到底是在融雪院裏，又是如此陰晦雨天，青梔也隻好將一腔話語咽回去。
見沈玉樓喝下，沈風絮眉眼一彎，笑吟吟道：“看來也不是那麽不能下咽嘛。”
便一勺接著一勺地舀給沈玉樓。
沈玉樓竟也一口一口地喝下去了。
她知道沈風絮不可能在湯中下毒，左右也隻是難喝了些，何況是沈風絮親自喂她。
直到喝完。
沈風絮將瓷碗放在一旁，瓷碗落在桌上時發出了重重的聲響，令所有人的視線都落在了沈風絮身上。
沈風絮臉上已不見笑意，她隻是平靜而從容地道：“丹砂，把門打開，讓大姐回去吧。”
但沈玉樓沒有起身。
“怎麽？大姐還不想回去嗎？”
沈玉樓隻是看著沈風絮，麵色已是一如既往地平和從容：“我一直在想，如果你是我的妹妹便好了。”
很令人莫名的一句話。
沈風絮眉梢微挑：“我不是嗎？”
“不。”沈玉樓搖了搖頭，扼腕歎息，“我很羨慕白棠有你這樣的妹妹，可我沒有。”
“大姐這麽說，若是讓四姐聽去了，可該傷心了。”
沈風絮有些不明所以，但沈玉樓隻是定定地看著她，仿佛在沈風絮身上，有她一直以來所追求的目標。
沈玉樓一向不喜沈玉香。
但無論如何，沈玉香依舊是她一母同胞的嫡親姐妹，這一點，無論何時都不會更改。
沈風絮唇邊隻含著一縷似有還無的笑容，並不想仔細分辨沈玉樓話中含義，因為，她與沈玉樓之間已沒有退路。
半晌，沈玉樓才站起身來，道：“青梔，走吧。”
青梔忙從一旁將傘與提燈拿在手裏。
“大姐慢走。”沈風絮的聲音平靜無波。
沈玉樓與青梔兩人已向外而去。
而沈風絮的視線卻始終跟著沈玉樓，直到沈玉樓的背影沒入了無邊雨夜中，再也分辨不出。
“姑娘……”辰砂輕輕喚了一聲。
沈風絮似乎極為困倦，她長長地吐了一口氣，道：“歇息吧。”
說罷，她躺在床上，拉過錦被。
夜色沉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