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弦斷（一）
“也是。”沈白棠偏過頭去，“擬月表姐可未必背的出《千字文》，還是罰酒一杯吧。”
薑擬月：“……”
簡直是欺人太甚！
她雖然文試成績一向不好，但再怎麽樣也是京城裏的大家閨秀，怎麽可能連一篇《千字文》都背不出來？哪裏有這麽看不起人的？
而沈玉香將眼前的事情收入眼底，臉上便又浮現了一層陰影。
她的畫作被六公主要去的事情，竟如此不值一提嗎？甚至比不上薑擬月背不出《千字文》嗎？
恰此時，場間藏鉤之人點了胡蕙之的名，便輪到胡蕙之起身猜測。
可胡蕙之甚至都沒有猜，便笑道：“我肯定猜不出來的，不如就表演才藝吧。”
猜不出來是假，她本意就是要表演才藝。
她說著，視線落在了一旁男賓席的傅雲生身上，目光中帶著幾分期待之色，可傅雲生看向她的神色，與看向其他大家閨秀是並無任何不同。
六公主欣然笑道：“好，不知蕙之想表演些什麽？”
胡蕙之心中稍有些黯然，但聽到六公主的聲音，便打起了精神，道：“我就撫琴一曲吧，還請諸位稍等片刻，我讓身邊的婢子將琴取來。”
不過片刻，便有婢子將胡蕙之的琴取來了。
“蕙之姑娘的琴……”
忽然有人驚疑道。
對此，胡蕙之淡淡一笑，略有驕傲地道：“這是皇後娘娘親賞給我的扶雲鳳尾。”
扶雲鳳尾可謂是千古名琴，共有七弦，梧桐作麵，桐木為底，通體黑漆朱髹，雖是伏羲式，卻遠比尋常伏羲氏精巧奪目，形製古樸而又醇厚，因已流傳千年，故而斷紋滿身，龍鱗、梅花、冰紋、蛇腹等錯雜相間，而其上“扶雲鳳尾”四字因年代久遠，便隻餘“雲鳳”二字，其餘皆已經模糊脫落，隻能勉強辨認一二。
胡蕙之尚未開始撫琴，單隻因著扶雲鳳尾的緣故，便已讓人驚歎萬分了。
然而，男賓席上，傅雲生稍稍蹙了蹙細長如葉的眉梢，道：“暴殄天物。”
一旁，明疏不由抬眸看去，肆意又隨性地道：“反正放著也是積灰，出來見見天日也是好的。”
他倒是不甚在意什麽名琴還是古琴。
但傅雲生卻要講究的多了，不過到底也輪不到傅雲生來管，便也隻好說一句：“罷了。”
女賓席上，沈白棠也稍稍歎了一口氣：“這樣好的琴，該由琴技出色的琴師來才是。”
沈風絮微微一笑：“且先聽聽吧，沒準胡姑娘琴技高超也說不定呢。”
旁人還在議論的時候，胡蕙之已經坐於扶雲鳳尾前了。
她抬手按在了琴弦上，便有清冽悅耳的琴音傳來，錚然清脆，宛如天籟，細微悠長。
繼而，她緩緩撥動琴弦。
她演奏的不過是一曲最尋常的《山水調》，這首曲子不過平平，並無任何特殊，可是在扶雲鳳尾上演奏而來，便讓人感覺如入仙境，起先，琴聲鬆沉而曠遠，可隨著琴音不斷從琴身上瀉出，曲調越發婉轉悠揚。
時如人語細微，時如鳥鳴清脆。
胡蕙之本身的琴技並不算差，但也談不上多好，可是在扶雲鳳尾之下，便讓人渾然忘卻了琴師本身，完全沉浸在了琴音中。
然而，就在眾人近乎要沉醉之時——
扶雲鳳尾上的一根線，錚然斷裂。
似哀慟不已的鳴響，嗚咽著，繼而斷裂開。
眾人皆是一驚。
扶雲鳳尾的琴弦斷了……？！
“嘶……”
胡蕙之的手上，也因為琴弦的斷裂，而被劃破了一道口子。
“快去請大夫！”六公主見狀，忙起身，說罷，又對胡蕙之道，“蕙之，你先回來吧，這扶雲鳳尾壞了也不要緊，稍後命人去修一下便好。”
可胡蕙之麵上的神色卻驟然冷了下來，她依舊站在場中，搖了搖頭，道：“沒事的，表姐，一點小傷罷了，隻是……”
胡蕙之稍稍停頓了一下，視線從在場的每個人臉上掃去，她咬著牙，冷冷地道：“這扶雲鳳尾是禦賜之物，竟有人敢毀壞禦賜之物，怕是不要命了！”
今日前來之前，她還試了一下，扶雲鳳尾完完好好，絕不可能就在剛才彈奏的時候突然弦斷，一定是有人在暗中動了手腳！
扶雲鳳尾壞了倒也罷了，其實胡蕙之並不如何心疼，左右將弦續上後，以後還是可以彈奏的，可她本來想當著傅雲生的麵撫琴，卻因著這樣的變故而不得不停下，豈能不令她心中惱怒。
六公主的神色也稍稍一變：“有人故意毀壞？”
胡蕙之點點頭：“不錯！就在之前，我還有試過，扶雲鳳尾完好無損，怎麽可能突然斷裂？一定是有人在其中動了手腳，否則不會如此！”
明承眉頭微微一擰，旋即又舒展開，溫潤地道：“蕙之姑娘，無緣無故，又有誰會對扶雲鳳尾動手腳呢？興許隻是偶然壞了吧。”
“太子表哥。”胡蕙之卻搖頭，堅定地道，“一定是有人將扶雲鳳尾損壞了，我自己受了傷不要緊，但扶雲鳳尾可是禦賜之物，動手腳的人顯然是不將皇後娘娘放在眼裏，這樣膽大妄為的人，怎麽能隨意放過？”
明承喚她蕙之姑娘，她卻喚明承表哥，其中親疏遠近，一聽便知。
隻是……
胡蕙之這句話，讓原本活絡熱鬧的花廳驟然冷了下來。
於是有人開了口——
“毀壞禦賜之物可是重罪，依大洛律法，是要抄斬九族的。”傅雲生聲音清淡似水，帶著幾分涼意，“在場中人皆是大洛的中流砥柱，各有姻親牽連，胡姑娘，便不必如此了吧。”
頂上有屋簷遮擋，故而傅雲生大半麵容上被打了一層陰影，但盡管如此，他依舊容色絕世，不減半點風采，如錦墨般的長發被青冠束起，眉梢細長如葉，雙眸狹長，透著清冽的水光，深邃而又神秘，這樣的一張臉若是生在女子身上，必是殃國殃民的禍水。
偏……傅雲生是男子。
可他不僅風姿無雙，更是文采出眾，家世雖不及王侯顯赫，但也是世家貴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