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一章 宴會(一)
三日後,東寧伯府中。
自薑擬月入宮之後,沈風絮便在沒有見到薑擬月,倒是沈玉樓從宮中回來之後,日日心事重重,表麵上雖不露半分異樣,可沈風絮卻總覺得有些不對勁。
於是在這一日家宴過後,沈風絮攔下了沈玉樓。
“大姐。”沈風絮輕輕喚了一聲。
長廊外寒風刺骨,沈玉樓的衣袂也被風吹起了些,她稍稍站定,轉過頭來看向沈風絮,道“這麽冷的天,六妹不回去暖和一下身子嗎?在外麵待的久了,小心染了風寒。”
“大姐心係風絮,風絮自然感激不盡。”沈風絮微微一笑,問道,“那日大姐似乎是請了擬月表姐入宮?大姐既然從宮中回來了,風絮怎麽沒見到擬月表姐呢。”
那一日,沈玉樓似乎回來的格外的晚,及天色昏暗時,才方從府外回來,偏對外從沒有提起過,可越是這樣,就越是讓沈風絮心中存疑。
“六妹大抵是記錯了吧。”沈玉樓轉過頭去,視線落在了長廊外,似乎是看向了茫茫夜色之中,“我從來沒有請擬月進宮過,不得詔不可入宮,我隻是九公主的伴讀罷了,哪裏來這麽大的權力,即便當真擬月進宮了,也不會是我請的。”
“那日,擬月表姐特地來府上尋你。”沈風絮定定地看著沈玉樓,“是你著了婢子請擬月表姐前去,擬月表姐對你一向信任有加,並不曾有過懷疑,便直接去了宮中,可一連三日了,都沒有擬月表姐的消息。”
沈玉樓倏地回頭看向沈風絮,目光中似有猙獰地冷意,她語氣異常冰冷“隻有青梔是我貼身的婢子,其他的婢子說些什麽話與我何幹?何況,除了六妹以外,還有人見過嗎?六妹可不要信口雌黃!”
言下之意,沈風絮一人的證詞自然無用。
“大姐。”沈風絮偏頭看向沈玉樓,“並不隻有我,擬月表姐也很清楚。”
“她不會說的。即便她說了,也不會有人相信的。”沈玉樓深吸了一口氣,“何況,我從來沒有請過她。”
有四皇子明衍在,這件事情自然會順理成章的發展下去,與她沈玉樓沒有任何關係,即便薑擬月當真不識好歹地將事情抖落了出來,可薑擬月的證詞又有誰會相信呢?
攀龍附鳳者自古以來就數不勝數,何況有著明衍為沈玉樓善後,根本就沒有留下任何證據,即便薑擬月指認沈玉樓,沈玉樓也可以脫身。
何況……
沈玉樓相信,薑擬月是不會指認沈玉樓的。
薑擬月一定不會忍心讓沈玉樓身敗名裂。
“是啊……”沈風絮輕輕歎了一口氣,她雖然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但沈玉樓無端請薑擬月入宮,總歸不是什麽好事。
恰此時,沈白棠從一旁走了過來,道“風絮,我方才聽說了一件事。”
她正邁步走過來,忽而看見了一旁的沈玉樓,目光便陡地一涼。
沈風絮溫柔地笑了笑,道“二姐聽聞了什麽事情?”
沈白棠便收回了看向沈玉樓的視線,輕聲道“薑擬月入宮了。”
沈風絮乍聽還不明白“入宮”二字的含義,稍稍挑起了眉梢,看向沈白棠,露出一二探尋之意“入宮?”
沈白棠便又慢慢續道“三日前,薑擬月在采月殿被皇上臨幸,封了美人之位,已是後妃之一了。”
沈風絮露出驚愕之色“你說什麽?薑擬月……?”
薑擬月不過去年及笄,雖已到了可婚娶的年紀,但明錦今年已經多大了?以明錦的年紀,做薑擬月的父親都綽綽有餘了,即便薑擬月能得了明錦的寵愛,可明錦餘下的日子還有多少年?及明錦駕崩,日日守著青燈古佛,又有什麽意義?但若是不得明錦的寵愛,那便更是度日如年,宮中的人,更是捧高踩低,趨炎附勢,以薑擬月的性子,在宮中又如何能敵得過那些心機詭譎的後妃?
沈白棠輕輕點了點頭。
她在最一開始聽聞此事的時候,也是與沈風絮一樣的反應。
而在兩人一旁的沈玉樓卻偏過頭了頭去,淡淡地道“擬月有幸得了皇上的寵幸,自然能為宜安伯府帶來榮光,想來這也是擬月自己的意願。”
沈風絮本就隱約覺得沈玉樓請薑擬月前往宮中的事情有異,可她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竟會如此?沈玉樓竟是讓薑擬月做了明錦的後妃?
為什麽?!
沈玉樓無緣無故,為什麽要讓薑擬月入宮為妃?於沈玉樓自己分明並無好處,薑擬月入宮,沈玉樓自是失去了一大臂膀,沈玉樓這些年來一直將薑擬月當作自己的擋箭牌,又怎麽舍得讓薑擬月入宮?
沈風絮轉而看向沈玉樓“大姐日日與擬月表姐親密無間,竟一點也不關心擬月表姐嗎?”
可沈玉樓卻並沒有看向沈風絮,而是抬眸望著天上的一輪皎月,語氣十分平靜,道“如今薑擬月已經是後宮嬪妃了,輕易不得外出離宮,而你們不得詔也不能入宮,以後自然是沒有什麽機會可以見到薑擬月了,與其關心薑擬月如何,倒不如關心一下自己吧。”
說罷,沈玉樓便邁步向著長廊外側走去。
不知為何,在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她本該覺得欣慰又慶幸,畢竟,隻要明錦在非選秀時將薑擬月收入後宮,便不會再打沈玉樓的心思了,否則,朝中的言官自然會對明錦口誅筆伐,明錦雖不是什麽明君,但也絕不是昏庸無度的昏君,
可她心中卻莫名地染上了幾分憂慮。
在她想薑擬月如今在宮中的情形如何。
薑擬月以這樣突兀又令人莫名的方式入宮,定然會受到宮中後妃們的矚目,怕是會成為眾矢之的,到那時候,也許連這條命也保不住。
見沈玉樓離去,沈風絮的目光便落在沈玉樓的背影上,似隨著沈玉樓一並飄忽進了無邊的夜色之中。
“風絮。”沈白棠輕輕喚了一聲。
沈風絮這才回過神來,看向沈白棠“二姐,我們回去吧。”
“好。”
……
薑擬月入宮一事已是人盡皆知。
宜安伯府裏,薑夫人李氏已經坐不住了,薑擬月是她的愛女,她自然舍不得自己的女兒入宮成為明錦眾多後妃中的一人,她日日以淚洗麵,同宜安伯哭訴。
但宜安伯卻十分不耐煩地道“我也想見見擬月,可現在擬月已經是宮中後妃了,我與她是君臣之別不說,更隔著皇宮門苑,哪裏是那麽容易去見的!”
他耳朵幾乎都要起繭了。
“可擬月好端端地怎麽會在皇宮裏?她那一日分明是去了東寧伯府,怎麽晚上就到了皇宮裏去?”李氏哭訴道,“宜安伯府上上下下唯有薑擬月一個姑娘,她還是個小姑娘呀,怎麽能入宮?”
“可她現在已經是皇上的人了!說這些還有什麽用?!”宜安伯重重地道,他隻覺得李氏頭發長見識短,乍一聽聞薑擬月入宮,他也是又氣又急,但旋即一想,這似乎也不失為一件好事,薑擬月若是有幸得了皇上的寵愛,那宜安伯府豈不是也跟著水漲船高嗎?胡家之所以顯赫,便是因為有一個胡皇後在,而薑擬月雖不及沈玉樓那般容色無雙,可也是清麗過人,胡皇後已經年老色衰了,胡皇後能做到的事情,薑擬月一定也能做到。
“所以老爺的意思是,就讓擬月在宮裏成為後妃嗎?”李氏已經止住了哭泣,隻怔怔地看著宜安伯,覺得心中一片冰涼。
“不然呢?你還能如何?你難道還要讓擬月回來不成?”宜安伯目光深邃又幽冷,“即便擬月回來,也不再是處子之身了,沒有什麽價值了。”
可薑擬月也是你的女兒啊!
李氏動了動嘴唇,卻並沒有說出來,千言萬語,最後皆化為一句歎息。
心中已經是無盡的涼薄。
稍緩了片刻後,李氏又開口道“擬月不會無緣無故就入宮的,即便擬月自己想要入宮,她沒有詔令,是進不去的。”
薑擬月無端出現在宮中,定是旁人陷害。
宜安伯臉色沉了沉“我知道。”
“那天,擬月是先去了東寧伯府。”李氏咬緊了牙關,腦子裏將東寧伯府裏的每個人都回想了一遍,大夫人、二夫人、沈玉樓、沈白棠、沈風絮……
似乎每一個人都有了嫌疑。
“這些都不重要。”宜安伯毫不猶豫地道,“擬月初入宮中,怕是還什麽都不懂,你挑幾個懂事的人送到擬月身邊,好好教一教她應該怎麽做。”
他與李氏雖然進不了宮,但為薑擬月送些婢子進去還是可以的。
原本秀女入宮身邊便皆是有陪嫁婢子,薑擬月雖特殊了一些,但該有的東西還是不會缺的。
李氏沉默著點了點頭。
“再過些日子便是冬日宴了,這些事情,你早些打點好,如若不然,冬日宴上,怕是會有人說些風言風語。”宜安伯冷冷地吩咐了一句,便起身推門而去。
風言風語?
已經出了這樣自的事情,又怎麽可能沒有風言風語,哪怕她打理地再是妥貼,也不可能將這樣的事情壓下去。但李氏已經並不在意這些了,她隻希望薑擬月不要受太多的委屈。
……
及冬日宴的那一天,沈風絮一大早上便起了,與沈白棠一並前去順寧長公主府上。
順寧長公主是當今皇帝明錦唯一的長姐,早在建安年間便已經出嫁了,隻是在永平三年時,駙馬病逝,順寧長公主身為尊貴,自然不必為駙馬殉節,可自駙馬死後,順寧長公主也無心嫁人,便一直獨居公主府中,平日裏也甚少參與各種宴會,但每年冬日,便都在會自己的公主府上舉辦冬日宴。
順寧長公主府坐落在京中的東邊,及馬車在公主府前停下後,便有婢子領著沈風絮與沈白棠一並進了公主府內。
今日的天氣倒還算晴朗,雖還是一如既往地冷,但並沒有大雪紛揚,空氣清新宜人。
但因著是冬日,所以宴會並不在露天的花廳中舉辦,而是在大廳中,廳中有火爐溫熱,方一邁步進去,便將身上的寒氣都驅散開了,隻是覺得溫暖宜人。
進了大廳之後,各家的人自然也都來齊了。
李青如與嚴婷二人自然也在正廳中,自是見了沈風絮,便一並走了過來,與沈風絮閑談了起來。
不多時,便有婢子道“順寧長公主駕到——”
眾人聞聲便轉頭望去,順寧長公主緩步從正廳外走了進來,蓮步輕移,儀態端莊,衣著顏色雖清淺素淡,卻十分華貴雍容,便在婢子的簇擁之下走了過來。
沈風絮看著順寧長公主,目光中有陰晦的情緒一閃而逝。
其實順寧長公主的駙馬並非是病逝,而是死於順寧長公主的手中,世人皆道順寧長公主性格平淡,從不過問世事,自駙馬病逝後,便獨居公主府上,除卻每年冬日舉辦一次宴會外,在京中幾乎無甚存在感。
可在永平十九年時,也就是七年後,順寧長公主在身敗名裂後自盡了。
無他,隻是那一年有刺客在京中作亂,明錦勃然大怒,下令搜查,但在封鎖了整個京城後,卻也並沒有查到刺客所在,明錦在震怒之下,便令青臨衛挨家挨戶的搜查,哪怕是世家貴族也不放過。
自然也包括了順寧長公主府。
順寧長公主並沒有謀逆的心思,但刺客的的確確是在順寧長公主府上。
因為……那是順寧長公主的男寵。
自駙馬死後,公主府裏便豢養了男寵,順寧長公主自是日日與男寵縱情玩樂,她不曾嫁人的原因,也是因著這名男寵,可順寧長公主並沒有料想到,那男寵竟懷了大逆不道的心思,她有心保全男寵,可明錦震怒之下,自然不放過京中任何一個地方,莫說是順寧長公主府了,便是連太後的宮中,明錦也命人一寸不落的搜查了。
而在搜查過順寧長公主府後,此事自然是遮掩不住了,順寧長公主在府上豢養男寵的事情也公諸於世,世人紛紛猜測當年駙馬的死因,各種猜測如潮水般湧來,加之旁人的各種異樣的目光,順寧長公主承受不住旁人非議,便在永平十九年末,也是一個大雪紛飛的日子,飲鴆自盡了。
這件事情在當時傳的沸沸揚揚,人盡皆知,沈風絮自然也聽說過,如今再一次見到順寧長公主,忽有一種恍如隔世的錯覺。
倒也不是錯覺了。
順寧長公主端著酒盞,微笑著舉杯,眾人自然紛紛舉杯而對,不敢有任何怠慢。
宴會如常舉行。
酒至半酣的時候,忽有少女高聲道“聽聞玉樓姑娘舞藝無雙,不如當眾表演一二?”
沈風絮順著看了過去,說話之人是胡嫻之,於是微微一笑。
胡嫻之此刻,自然是對沈玉樓嫉妒萬分,她一心想要成為九公主身邊的伴讀,也做了十足的準備,自認那一日的策論寫的極佳,甚至是沈風絮這個一向與她不對付的人,都承認了她文采斐然,偏後來奪得頭名的人竟是沈玉樓。
胡嫻之自然不服氣。
不僅是不服氣,更是嫉妒萬分,若是沒有沈玉樓的話,能夠入宮成為九公主伴讀的人,想必就會是她了。
沈玉樓眉梢微蹙。
一旁有人附和道“是呀,如此佳節,若是見不到玉樓姑娘的水袖舞,再好的珍饈美饌,也是難以下咽的。”
沈玉樓不禁有些猶疑,能在這樣的場合出風頭自然不錯,可卻是由胡嫻之提議起來的,不免讓人覺得心中不安,她雖然與胡嫻之並不相熟,但也隱約知道胡嫻之並不好相與。
於是沈玉樓道“嫻之姑娘謬讚了,在場的眾位姑娘們,哪一位不是比玉樓更優秀,玉樓又怎麽擔待的起無雙二字?自然不敢獻醜了。”
胡蕙之皺了皺眉,看向胡嫻之,道“你若是想要表演,不如就自己上去,提起玉樓做什麽?”
胡嫻之雖然是她的妹妹,可胡蕙之卻與胡嫻之的關係一般,相比於沈玉樓,她與胡嫻之更像是陌生人似的,出言更是諷刺且無情。
胡嫻之被一口氣嗆住了,可她隻深深地看了胡蕙之一眼,便道“這可不是我一個人的想法,大姐不信就問問旁人,是不是都想看玉樓姑娘表演?”
胡嫻之說著,看了沈風絮一眼,問道“風絮姑娘,你說是不是?”
這種時候,沈風絮自然不會反對了,於是微微一笑“那是自然,大姐的舞藝冠絕京華,要是論起舞藝,或許京中還有人可與大姐相提並論,但若是說是水袖流雲舞,京中隻大姐一人了。”
沈風絮的話讓一眾貴女紛紛側目。
這句話是什麽意思?不將旁人放在眼裏嗎?
可沈風絮隻是看著沈玉樓,目光中滿是傾慕地道“大姐不止是水袖流雲舞出眾,諸如淩波舞、霓裳舞、折扇舞……也皆是一流,在場眾人,怕是連大姐的十之一二都沒有。”
沈風絮說這些話的時候,目光完完全全是落在沈玉樓身上的,帶著一種欽佩羨慕的神色,仿佛是發自內心的讚譽沈玉樓,可隨著沈風絮話音落下,眾人的視線皆不自覺地落在沈玉樓的身上。
在場的男賓倒也罷了,可在場的世家貴女們,紛紛露出了不滿之色。
她們多少也是自幼學習六藝的世家貴女,如何就連沈玉樓十之一二也比不上的?往日裏就常常聽旁人提起沈玉樓,如今連參加一場冬日宴也不消停。
在場許多世家貴女是生在沈玉樓的陰影之下的,自幼便聽著家中的父母兄長誇讚東寧伯府的沈玉樓,及長大後,所遇到的人,但凡提起沈玉樓,也皆要說一句沈玉樓容色無雙,才貌雙全。
聽的人耳朵都要起繭了。
沈玉樓情知不妙,便站起身來,道“家中幼妹胡言亂語罷了,玉樓不過是雕蟲小技罷了,如何能與各位姐姐妹妹相提並論?”
“我大姐可還被選中做了九公主的伴讀呢。”沈風絮又微笑著補了一句。
男賓席上,明疏搖頭失笑。
他隻覺得沈風絮實在是太過分了,在這樣的場合裏將沈玉樓推到最高的位置,無非是要看著沈玉樓重重的摔下來,也不知道這位玉樓姑娘究竟是做了什麽天怒人怨的事情,沈風絮要這麽過分的報複。
若非是當著旁人的麵,沈玉樓定要回頭狠狠地剜沈風絮一眼,但此刻麵上並沒有露出任何不妥之色來,隻是道“玉樓的舞藝不堪入目,實在沒有風絮說的這樣精妙。”
大夫人也出言道“多謝諸位對玉樓的厚愛,隻是玉樓不過粗學幾年罷了,實在是難登大雅之堂,又怎能汙了順寧長公主的眼?”
順寧長公主稍稍蹙了蹙眉,道“玉樓姑娘既不想表演便罷了,府上也並非沒有舞娘,不必為難玉樓姑娘了。”
她也是不希望看著沈玉樓被旁人刁難。
順寧長公主既發話了,眾人便也隻能偃旗息鼓。
隨後,便有舞女上廳,在廳中舞了一曲,雖無甚過人之處,但也算得上是中上之姿了。
見計謀未能得逞,胡嫻之目光中露出失望之色,但她並未氣餒,依舊準備著伺機而動。
往日裏可沒有什麽機會能見到沈玉樓,她如今日日在宮中,連白鹿書院也不去了,在冬日宴上動手,可是最好不過的機會了!
正廳中的火爐溫熱,加之眾多人的閑談說笑聲皆在耳畔,沈風絮隻覺得太過悶熱,便與沈白棠說了一句,起身向外而去。
邁步走出了正廳外,有冰冷刺骨的風雪撲麵而來,沈風絮這才稍稍覺得舒心了一些。
丹砂扶著沈風絮,道“婢子扶著你去客房裏。”
“不必了,隨便在院子裏走走吧。”沈風絮輕輕搖了搖頭。
“外麵這樣冷,姑娘不去客房裏暖和一下嗎?”丹砂低聲道,“婢子擔心姑娘染了風寒。”
沈風絮笑了笑,道“哪裏有那麽嬌氣,走吧,今日天氣正好,也沒有那麽冷。”
丹砂便隻得跟著沈風絮一並沿著小路隨意地走著。
也不止是沈風絮一人從大廳中走了出來,各家的公子姑娘們或是不喜廳中氛圍,或是有些不勝酒力,總之,沈風絮也在路上看見了不少的人。
及沈風絮走至望雪亭時,正見顧向寧孤身一人站在亭中,且她身邊連個隨從的婢子都沒有,隻有她一個人孤零零地站在這裏。
沈風絮便走了上去。
“向寧姑娘。”她輕輕喚了一聲。
顧向寧聞言,轉而看向沈風絮,麵上神色平靜,道“你怎麽也不在廳中?”
“向寧姑娘不也是嗎?”
顧向寧偏頭,低聲道“我本不想來的。”
顧向寧的確不想來,隻不過是因著顧次輔與顧夫人強行帶著顧向寧前來參加順寧長公主的冬日宴,不得已之下才來的,她去年就沒有參加冬日宴,今年若是還不來,難免會失禮,顧夫人自然不顧女兒的意願,便將顧向寧帶來了。
“既然都來了,向寧姑娘便不要在這裏愁眉苦臉了,左右也不過就一天的時間,等晚上回去便好了。”沈風絮微笑著道。
顧向寧輕輕歎了一口氣。
顧向寧似乎並沒有旁人說的那樣疏離冷淡,隻是不曾主動與旁人攀談而已,一來二去之下,自然沒有人與顧向寧深交。
沈風絮是知道顧向寧將來人生走向的,故而心中存了幾分惋惜之意。
“對了。”沈風絮忽而問道,“聽說向寧姑娘的兄長與平遠侯府的大姑娘定親了,可是真的?”
顧向寧的兄長名喚顧景中,也是個一表人才的京中貴公子,是顧次輔的長子,便在幾月前,與平遠侯府的大姑娘趙錦容定親了。
及一年後,便是顧景中娶妻之日。
若論家世,顧景中本是求娶不到趙錦容這樣的侯府嫡長女,卻不說趙錦容是出自侯府,卻更是府上最尊貴的嫡長女,卻偏偏這樣的兩個定親了,也著實是京中的一大奇聞。
“是啊……”顧向寧淡淡地道,“我兄長一心求娶錦容姑娘,我爹娘本還擔憂平遠侯府會拒絕,卻不曾想是平遠侯府的大夫人親自登門說親了。”
雖然麵上的表情淡淡,可語氣裏難免透露些疑惑之意,莫說是顧向寧了,哪怕是顧景中自己都沒有想到,平遠侯夫人不僅是同意了這一門親事,更親自上門說親。
然而,在顧景中欣喜之餘,顧次輔與顧夫人皆有些擔憂,事出反常必有妖,趙錦容若當真是平遠侯府名正言順的嫡出大姑娘,平遠侯府的人怎麽會讓趙錦容嫁給顧景中?
顧景中雖是京中的青年才俊,但顧府並無爵位,顧景中將來隻能憑借自己的努力,而不是繼承府上的爵位。
會不會是趙錦容有什麽缺陷?所以平遠侯夫人才讓趙錦容嫁入顧府上?
可當時頭腦一熱就答應了,總不能無緣無故的退婚,即便是顧次輔想要退婚,也得問問顧景中的意思。
“向寧姑娘不必擔心。”沈風絮輕輕歎了一口氣,道,“平遠侯夫人也隻是想為錦容姑娘擇一門好親事罷了。”
顧景中的出身雖然一般,但顧景中與趙錦容是互相愛慕的,若是能讓他們二人在一起,自然好過趙錦容日後嫁與一個不認識的男子日日相對。
且……
平遠侯夫人的身體每況愈下,如今已經快要不行了,府上大多權利現在皆交由側夫人來打理。
及平遠侯夫人病逝後,無論平遠侯是續弦也好,還是將側夫人扶正也好,自然沒有人會關心她留下來的兩個嫡出女兒,趙錦容與趙錦玉。
所以平遠侯夫人要在她還沒有離世之前,先將女兒們的婚事安排後,否則,日後便會成為聯姻的工具。
平遠侯夫人即便身死,也不希望看到那樣的事情發生。
顧向寧輕輕點了點頭。
兩人正說著,忽有婢子快步走了過來,道“姑娘,快回去吧,夫人已經在找您了。”
來者是顧向寧身邊的婢子,顧向寧露出為難之色,看了沈風絮一眼,對婢子道“你且先回去同娘說,我與沈家六姑娘在一處,讓她不必擔心。”
“姑娘……”婢子又喚了一聲,“夫人一直在讓婢子找您。”
沈風絮便輕聲道“你還是回去吧,顧夫人想必是有事找你。”
顧向寧這才點頭,道“那我便先走了。”
見顧向寧離開了,沈風絮便站在望雪亭中,丹砂也道“姑娘,咱們也差不多回去了吧,在外麵待了已經夠久了呢。”
“現在回去還太早了。”沈風絮笑了笑,道,“現在若是回去,怕是好戲還沒有開始呢。”
“好戲?”丹砂不禁疑惑地問。
“是啊,好戲……”沈風絮輕輕吐了一口氣,道。
胡嫻之一向心量狹小,定然是不會放過沈玉樓的,此前她不過是與胡嫻之幾句拌嘴,胡嫻之便能一直記仇,如今沈玉樓搶了胡嫻之的伴讀之位,胡嫻之定然不會善罷甘休。
自然,伴讀之位算不得是沈玉樓搶走的,但是在胡嫻之看來,與沈玉樓搶走的沒有什麽兩樣。
沈風絮也實在是有些好奇,胡嫻之會用些什麽手段來對付沈玉樓。
兩人正在望雪亭中閑談著的時候,忽有華衣貴婦從一旁走了過來,沈風絮本閑散地倚靠在亭台的闌珊上,見來人便稍稍站直了身子。
她行了一禮“風絮見過寧王妃。”
來者正是寧王妃。
寧王妃麵上帶著淺淡又溫和的笑意,看向沈風絮,道“我不過隨意出來走走罷了,不必拘泥。”
當著寧王妃的麵,哪有不拘泥的,沈風絮雖然知道寧王妃性格平和,但她如今與寧王妃並不熟稔,自然不能放肆。
故而沈風絮十分謙卑恭敬地道“王妃身份尊貴,風絮自然不敢逾越。”
不知為何,原本寧王妃對沈風絮的興趣隻是寥寥,但是越是看,越覺得沈風絮也是個知書達理的大家閨秀,於是麵上的笑容便更加柔和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