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七章 采月
沈風絮輕輕吐了一口氣,視線落向窗外,隻見有幾隻鳥雀落在枝頭,而後又撲騰起翅膀飛走,整個采月殿裏寂寂無聲,隻有耳邊薑擬月低低的哽咽之聲。
她已經很盡力地在克製了。
自入宮以來,凡事小心翼翼,時時刻刻都緊繃著神經,無論吃穿住行都有被旁人謀害的可能,見到明錦時還要強顏歡笑,身邊有著無數的宮婢侍從,但沒有一個人是能與她說上話的人。
她的世界好像被宮牆所隔絕了,一眼望過去,隻能看見高大堅實的宮牆,將她所有的期許都封閉在了這一間小小的宮殿裏,每日來往的人有許許多多,可薑擬月卻覺得采月殿裏空無一人,除了她,就隻有她自己的影子在這裏了。
而沈風絮來了。
她倒也沒說什麽,並沒有安慰薑擬月隻字片語,甚至將那個令人絕望到近乎窒息的事實明明白白地說了出來。
“你已經沒有回頭路了。”
“你現在唯一能回頭的,就是死在這裏,然後連帶著整個宜安伯府的人為你陪葬。”
她說的是這樣冷漠又薄情的話。
可薑擬月卻再也繃不住自己的情緒了,濃妝重抹的臉上因為淚水的滑落而顯得一片斑駁,胭脂水粉的顏色混合塗抹在她的臉上,在沒有一絲一毫的端莊淑和。
“擬月表姐可不要哭……”沈風絮輕聲安撫了一句,“一會兒竹翠就該回來了,她若是問了起來,你要怎麽回答?”
薑擬月偏過頭去,輕輕咬了咬唇,道:“不管怎麽樣,我都是她的主子。”
“這個竹翠是什麽背景,你可知道?”沈風絮問了一句。
她總覺得這個竹翠有些問題,她即便想要對薑擬月忠心,也完全不必用這樣幾乎是控製一般的方式了,且之前的那些即將要發生在薑擬月身上的滅頂之災,無一例外都被竹翠所發現,也頗為巧合,但沈風絮並不是後宮中人,並不了解更多相關的情況了。
薑擬月眉頭輕輕蹙了蹙,道:“之前就是在采月殿裏守殿的宮婢,我入住采月殿之後,她被提了一品,成了采月殿的掌事宮婢。”
“之前便在采月殿裏?”沈風絮稍作思忖,繼而道,“表姐,你可是無端出現在采月殿裏的,她既然是守殿,可沒有不知道的道理。”
“我知道,我也有調查過了,我在采月殿的……那一夜,是其他的宮婢守殿,那一日竹翠並不在,我已經調查過了。”
調查?沈風絮心中有些猶疑,薑擬月倒也沒有看上去的那麽蠢,可是這調查……?她身邊沒有一個可用之人,那些婢子說的話能信得過嗎?可眼下薑擬月心中已經十分惶恐不安了,沈風絮便隻是張了張口,並沒有說出話來。
在略微沉默後,沈風絮便道:“擬月表姐,不管怎樣,這竹翠都不是你貼身的婢子,不能完全信任,你可以過問她,但無論是什麽樣的事情,都要自己來決定,不要輕信了旁人的話。”
薑擬月低下頭去,目光沉沉,聲音低落:“我不知道……”
“你若是死的不明不白,才真是教人可惜。”沈風絮歎了口氣,道,“你難道不想看看沈玉樓做的這一切究竟是為了什麽嗎?”
聽聞沈玉樓三個字,薑擬月偏過了頭去,慢慢攥緊了手指,隻寥寥一句話,卻似從唇縫裏吐了出來:“我不會那麽容易死在這裏的。”
“表姐能這麽想,自然是最好不過了。”沈風絮微微一笑,“可表姐想在宮中立足的話,隻靠著自己是不行的。”
言下之意,是讓薑擬月爭寵,在後宮中,唯有皇帝的寵愛才是立身的根本,一個得不到寵愛的女人,在後宮中,即便家世再高,位分再高,卻也毫無用處。
兩人正說著,忽然聽聞有腳步聲,想來是竹翠從殿外回來了,但是薑擬月如今衣衫不整,麵上一片斑駁,薑擬月雖然是竹翠的主子,但沈風絮卻並不希望被竹翠發現。
在竹翠的身後定然還有其他的人,可沈風絮一時半會兒卻也想不出,到底是什麽人會對薑擬月感興趣?竟在薑擬月身邊安插這樣的一個人?
薑擬月的入宮來的突兀,且得罪了一眾的妃嬪,雖得了明錦幾日的寵愛,但君恩如流水,不過片刻便散,自她封為小儀後明錦便沒有再來過采月殿了。
沈風絮自認為,如果她是後宮妃嬪,薑擬月這樣的人並沒有什麽可用之處,因為薑擬月十有會死在宮裏,即便不是死在旁人的手上,也會在宮中的這段時日裏漸漸心灰意冷,最後自戕。
但現在多說無益,眼下並非是思考這些的時候。
沈風絮便拉著薑擬月向內室走去:“先跟我進來。”
……
及竹翠更衣後,便邁步向采月殿裏走去,可還沒進去的時候,便有一個人影衝了上來,將竹翠撞倒在了地上。
竹翠心中頓時忿忿,可她還沒有來得及開口,那個撞了她的人便大聲地嚷嚷了起來:“你這個人是怎麽回事?走路不長眼睛嗎?我這個一個大活人走在這裏,你還能撞到我?真是晦氣!”
竹翠抬眸看向那人,站在她眼前的也是一名婢子,是方才跟在沈風絮身邊的婢子,若是她沒有記錯,眼前之人應喚作丹砂。
她平複了一下情緒,道:“我沒有撞到你,是你撞的我。”
丹砂蠻不講理地道:“你自己不長眼睛還要怪我撞你?看你穿的人模狗樣的,沒想到是個不講理的潑婦!”
竹翠一口氣嗆住了。
到底誰才是潑婦!
無論怎麽看,都是眼前這個氣焰囂張的人吧。
但竹翠一向是個講道理又乖巧安分的姑娘,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行了一禮,道:“是,方才是竹翠的不是,這就給姑娘賠禮道歉了。”
她說罷,便邁步要向殿內走去。
可丹砂卻一個箭步上來,又攔在了竹翠的身前。
“誰讓你走了啊!走的這麽快做什麽?這麽冰天雪地的,你好端端地衝過來撞我一下,是想讓我死在這裏嗎?”丹砂冷哼道,“單單是賠禮道歉可不行。”
竹翠勉強扯出了一個笑容來:“那姑娘說,應該怎麽辦呢?”
她心中有無名怒火升起,但仍是保持著得體的微笑。
丹砂皺了皺眉,不由暗暗覺得竹翠可怕,但依舊得理不饒人地道:“你撞了我不說,還將我身上的衣裳都髒了,你得賠我,我這身衣裳可不便宜!”
竹翠二話不說,從腰間掏出一些細碎的首飾,放在了丹砂手裏,微笑道:“這些姑娘拿去賣錢吧。”
大抵是竹翠太過軟綿,反倒是讓丹砂一時間心中犯了難,可想到沈風絮的吩咐,她定了定神,便將竹翠手中的首飾打落在了地上,道:“誰要這些破破爛爛的東西,我才不稀罕了。”
其他她是個淑女!隻是因著沈風絮的吩咐,要將竹翠攔在門外,所以才不得已出此下策。
可丹砂起初以為會同竹翠大吵一架,可竹翠的表現卻一反常態,令丹砂心中有些莫名地覺得古怪,竹翠雖是含笑地看著她,但目光裏似乎暗藏了一些晦澀幽深的情緒。
像是陰冷的毒蛇似的,在伺機而動,一旦尋找到了機會,便可一擊斃命。
竹翠彎腰將被丹砂打落的首飾一一撿了起來,道:“既然姑娘不滿意,那稍後我再給姑娘賠償,我現在要先去采月殿裏服侍小儀。”
“小儀身邊缺你這個笨手笨腳的人嗎?再說了,小儀和我們郡君是表姐妹,有郡君在殿裏,你去湊什麽熱鬧?”丹砂皺眉道。
竹翠依舊微笑:“還請姑娘讓路,婢子要進去服侍小儀。”
“不行,你先把事情弄清楚了再說!”丹砂橫眉冷對,攔住了竹翠的去路,並不讓竹翠離開這裏。
竹翠麵上的神色漸漸冷了下來,但那笑容依舊沒有消散,看上去就越發詭異,令人心中不安,丹砂莫名的心底一涼,她還從沒有被旁人給嚇到過,可唯獨竹翠麵上的表情卻令人心頭發怵,不是丹砂膽子小,實在是看上去太過駭人。
竹翠笑容依舊,隻是透著幾分冷意:“還請姑娘稍等片刻吧,我先進采月殿服侍小儀。”
說罷,便向采月殿裏而去,丹砂方才被竹翠的表情一時鎮住了,沒有反應過來,及反應過來時,竹翠已經向著殿內走去了。
丹砂忙要追上去。
隻是及兩人都進了殿內的時候,卻發現殿內空無一人,沈風絮與薑擬月都並不在這裏,可是桌上的茶杯裏還有嫋嫋雲霧盤旋散去,顯然,兩人方才還在這裏。
丹砂是知道沈風絮與薑擬月的位置的,但丹砂並不會告訴竹翠,隻是站在那裏看著竹翠,竹翠環視了周圍一圈,最終將視線落在丹砂身上。
竹翠開口問道:“小儀去了何處?”
丹砂淡淡地道:“我又不是薑小儀身邊的婢子,我怎麽知道小儀去了何處?”
“小儀去了何處?!”竹翠咬牙,冷冷問道。
丹砂冷笑了一聲,看向竹翠,毫無懼意:“我說了,我又不是小儀的婢子,你找不到小儀,問我做什麽?”
她方才雖然被竹翠鎮住了,但也僅僅是那麽一瞬而已,如今再次看向竹翠,便沒有任何的懼怕之意了,目光清明,直視著竹翠,甚至比之竹翠還要咄咄逼人。
竹翠偏過頭去。
她也知道眼前的丹砂是個不折不扣的潑婦,與她爭論沒有任何意義,當務之急,還是要找到薑擬月。
但也並不難找。
薑擬月並沒有與沈風絮去了多麽隱秘的地方,隻是在薑擬月的臥房中罷了。
此時,薑擬月坐在了梳妝鏡前,沈風絮便站在薑擬月身旁,為薑擬月梳妝,沈風絮十分細心,動作有溫柔細致,慢慢地梳理著薑擬月柔順的長發。
及竹翠進來時,便看見了這麽一幕。
而沈風絮與薑擬月似乎都沒有注意到竹翠進來似的,隻是自顧自的閑談著。
“我看表姐這裏的首飾,可都是難得一見的珍品呀。”沈風絮微微笑著,道,“且不說別的,就隻是這個金玉南珠的玉冠,便是價值連城的好東西呢。”
她正說著,竹翠便走了進來,對著兩人行了一禮,繼而道:“敏和郡君說的不錯呢,這玉冠是皇上親賞給小儀的,這麽珍貴的東西,其他的嬪妃可都沒有呢,即便是那位敏嬪娘娘,都從沒有這樣的恩賜。”
她一字一句,都是在提醒薑擬月,她現在已經是皇帝明錦的人了,要接受這樣的命運。
而沈風絮所注意到的,卻是另一個細節,竹翠提起的敏嬪。
敏嬪正是那一日明錦翻牌子的人,隻是在明錦前去敏嬪宮殿的路上時,半路在采月殿停下了,宮中那麽多的嬪妃,竹翠總不會無端提起敏嬪。
沈風絮轉而看向竹翠,道:“你既說起敏嬪娘娘,似乎是對敏嬪娘娘很了解嗎?”
這話頗有幾分危險,可竹翠卻微微一笑,應聲道:“婢子此前是在采月殿裏的宮殿宮婢,采月殿同敏嬪娘娘的住所十分相近,故而也聽聞許多有關敏嬪娘娘的事情。”
沈風絮看了薑擬月一眼。
可薑擬月卻微微搖了搖頭。
自入宮以來,她還從沒有見過敏嬪,或者應該說,除了前來探望她的人,薑擬月還沒有見過其他的妃嬪。
按著宮中的規矩,嬪妃在侍寢後便要前去拜見皇後娘娘,但是自薑擬月入宮一來,皇後便日日對外宣稱身體抱恙,不見任何人,也免了每日的請安。
故而直到今日,薑擬月都沒有見過胡皇後 與其他的妃嬪。
沈風絮輕輕一笑,道:“既然如此,你不如說說與敏嬪娘娘有關的事情吧,小儀日後自然要與敏嬪娘娘抬頭不見低頭見,還是多了解一些好。”
可沈風絮這麽問,卻讓竹翠的目光微微一凝,看向沈風絮,道:“婢子所聽聞的也隻是一些傳聞而已,算不得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