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章 不祥

  瓷器開片是再尋常不過的事情了,但皇宮總是最講究又最嚴苛的地方,故而無論金銀玉瓷,皆是完美無缺,容不得一絲瑕疵。


  明錦長眉稍稍一沉。


  薑擬月微笑著道:“臣妾以往在家中時,府上也有許多開片的瓷器,隻是入了宮後便沒有再見過了,瓷器開片是吉兆,難怪要恭喜皇上呢。”


  有薑擬月出言幫襯,明錦的麵色稍稍緩和了些,他開始打量起了沈風絮,隻是他在腦子裏過了一圈,卻並無對沈風絮的任何印象,而沈風絮的位置卻在六公主與九公主身旁,顯然是宗室之女。


  於是明錦問:“你是什麽人?”


  “臣女是東寧伯府上的六姑娘,也是寧王妃的義女。”沈風絮輕聲道。


  及沈風絮提起自己的寧王妃的義女後,明錦便想起來了,如今在京中的宗室之女並不多,而前些日子寧王妃的義女沈風絮被封為敏和郡君,雖是太後所封,自然也問過明錦的意思,明錦當時也不甚在意,隻隨口應了,故而一時之間也沒有想起來。


  沈風絮既然是太後懿旨封為的敏和郡君,又有薑擬月為她出言幫襯,明錦便不打算追究下去了。


  然而,坐在女賓席上的胡蕙之卻開了口,有涼薄的聲音從她唇畔吐了出來:“薑小儀未免有失偏頗,瓷器開片不過是一種裝飾罷了,何來吉兆之言?臣女家中也有開片的瓷器,可從未聽說過瓷器開片是吉兆,何況,哪怕當真如薑小儀所說,瓷器開片時吉兆,也與眼前是兩碼事,敏和郡君是將酒盞摔碎了,與開片有何關係?瓷器碎裂為不祥之兆,敏和郡君顯然是故意而為!”


  胡蕙之雖然身份尊貴,可到底沒有任何品級,隻因著是胡家的嫡長女,又是胡皇後的侄女,所以在京中一眾貴女中十分出眾,可是在除夕夜宴裏,她的身份卻也算不上什麽了。


  尤其是這一番發言,顯然,胡蕙之還將薑擬月當作以往同窗來看待,可薑擬月如今已經是宮中小儀,與胡蕙之是君臣之別了,而沈風絮身為四品的郡君,身份也要比胡蕙之高出許多了,胡蕙之的這番話是十分失禮的。


  然而——


  胡皇後麵容恬淡,並沒有開口,仿佛胡蕙之的所作所為都是理所應當之事。


  世人皆知,胡皇後偏寵胡蕙之,她雖然沒有品級,在名義上不如其餘貴女,卻遠要比尋常京中貴女體麵的多了。


  沈風絮稍稍偏了偏頭,看向胡蕙之,微微一笑:“蕙之姑娘今日身上的衣裳甚是好看。”


  胡蕙之一愣,沈風絮突然說這個做什麽?

  今日前來參加除夕夜宴,她的確是精心打扮過了,頭上梳著繁複綺麗的發髻,頭上綴滿珠玉,一襲緋紅色束腰長裙上有一朵一朵曇花栩栩如生,繡紋精致婉約,十分輕靈,仿佛吹一口氣,便將一身的花吹落了。


  “隻是蕙之姑娘大抵是沒有聽說過,曇花雖好看,卻不能穿在身上,更不能出來招搖了,曇花本就隻有一現,花期極短,又隻在夜間開放,蕙之姑娘穿著這身衣裳來參加除夕夜宴,又是什麽意思呢?”沈風絮麵上隻露出溫和的笑容來,“若論起不祥之兆,蕙之姑娘身上便不是了嗎?”


  胡蕙之麵色一僵:“你——”


  胡皇後便有些不悅了,訓斥了一句:“蕙之,不得對敏和郡君無禮。”


  胡皇後若是真心想要訓斥,根本就不必等到這個時候,方才胡蕙之開口的時候便可以了,她等到現在才開始說,語氣說是訓斥,倒不如說是在為胡蕙之解圍。


  坐於明錦不遠處的淑妃笑了笑,道:“皇上,臣妾認為,民間傳言十分空泛,不詳之事數不勝數,追究這些並無意義。”


  明錦偏頭看了她一眼,隨口問道:“怎麽說?”


  他已經不打算追究了,沈風絮是太後親封的郡君,又與薑擬月交好,如今明錦對薑擬月頗有幾分寵愛,自然不願拂了薑擬月的意思。


  “若是要真細論起來,怕是無人可參加除夕夜宴了。”淑妃笑容淺淡又柔和,“若是按照敏和郡君之言,蕙之姑娘身上的曇花寓意著曇花一現,那麽在場穿著梅花的夫人姑娘們又該如何呢?梅音同黴,穿著梅花便是寓意著黴運纏身麽?”


  在場眾人紛紛對視了一眼。


  如今正值深冬時節,故而許多夫人姑娘身上都多多少少有些梅花裝飾。


  淑妃顯然是並不讚成沈風絮方才的說法,而沈風絮也並沒有辯駁,而是點了點頭,應聲笑道:“淑妃娘娘所言極是,的確是臣女失言了,若是這麽想,臣女的長姐玉樓姑娘偏愛杜鵑花,也有杜鵑啼血的意思,的確不太妥當,臣女以後會注意言辭的。”


  一旁,沈玉樓稍稍一愣:“……?”


  沈風絮這是什麽意思?!


  她根本就不喜歡杜鵑花,再者,沈風絮怎麽又無端地提起她了?她到現在為止可根本就沒有開口說過一句話啊!隻在一旁看著也有錯了?

  而胡皇後的視線若有若無地掃視了過來,令沈玉樓有些坐立不安,偏她又不便站出來反駁沈風絮所說不對,總不能當眾站起來隻為了說一句她並不喜歡杜鵑花吧?


  沈玉樓暗暗咬了咬牙。


  淑妃微微蹙了蹙眉,旋即又舒展開,微笑道:“無妨。”


  她說罷,便看向明錦,道:“今日難得佳節,若是追究這些,怕是白白誤了時辰呢。”


  明錦點了點頭。


  他本就沒有去想這麽多,反倒是眼前這些女子們一句接著一句。


  可,明錦尚未開口,忽而聽到一旁柔妃驚叫了一聲:“皇上——”


  明錦忽地歎了一口氣,略有些不耐煩了,正轉頭看去,就見柔妃已經從位置上站了起來,指著鳥籠裏關著的翠色鸚鵡,聲音裏帶著幾分惶恐,道:“皇上,它……它是怎麽了?”


  明錦麵色一變,霎時轉頭看去,卻見那隻翠色鸚鵡倒在鳥籠中,沒有一絲一毫的動靜了,似乎是……死了。


  守著籠子的宮婢也嚇了一跳,忙上前查看鸚鵡的情況,然後跪了下來,瑟瑟發抖:“皇上,它……死了。”


  在場眾人皆吃了一驚。


  這隻鸚鵡是什麽來曆,在場眾人都清楚的很,它救過皇上的命,皇上自然十分喜愛這隻鸚鵡,甚至還給一隻鸚鵡封了官職,無論出行到哪裏,總是要將鸚鵡帶上的。


  可如今……這隻鸚鵡竟然死了?


  明錦頓時勃然大怒:“它好端端地為什麽會死?”


  隨著明錦的話音落下,周圍的火爐裏突然傳來炭花爆開的聲響,劈裏啪啦,不絕於耳。


  忙有宮婢去挑了火爐中的炭花,這才安靜了下來。


  在片刻沉默後,明衍站起身來,道:“這隻鸚鵡一直在父皇身邊,給父皇帶來吉兆,如今卻突然死了,且方才敏和郡君的酒盞又碎裂了……這兩者之間,怕是有什麽聯係。”


  言下之意,沈風絮是不祥之人,因著沈風絮的到來,不僅摔碎了酒盞,更是將一直以來皇上所倚重的鸚鵡給克死了。


  這是他沒有說出來,但卻讓所有人都明白的事情。


  明疏輕輕咳了一聲,道:“四堂哥莫非是要說,敏和郡君摔碎了酒盞,將鸚鵡給嚇死了麽?”


  “堂弟心裏清楚就好。”明衍隻是瞥了他一眼。


  明錦的麵色已經徹底的陰沉了下來。


  他之前也隻是略微有些不快罷了,但也沒有太多的情緒,酒盞雖然碎裂,可畢竟是除夕夜宴上,沈風絮是太後親封的敏和郡君,又隻是個十幾歲的小姑娘,明錦也不願意追究了,可眼下鸚鵡卻死了……


  到了這種時候,沈風絮自然也明白了。


  摔碎酒盞隻是計劃的第一步罷了,想必明衍也知道,即便酒盞碎裂,明錦也不大可能因為這件事來責罰沈風絮,雖說是大不敬之罪,但這樣的罪名可大可小,端看明錦自己的意思。


  往小了說,不過是一時手滑,沈風絮賠個罪也就罷了。


  所以明衍還有第二步,那就是讓那隻被明錦視為吉兆的鸚鵡死去。


  如今明錦能聯想到的第一個人,毫無疑問便是沈風絮了。


  寧王妃站了起來,道:“皇上,也許鸚鵡是被人害死的,應檢查一下它的飲食有沒有被旁人動了手腳。”


  明衍卻搖了搖頭,道:“怎麽會有人害鸚鵡呢?又能有什麽好處?”


  話雖如此,但明錦仍是派人去查了,但內侍回稟消息時隻是說,鸚鵡飲食一切正常,在方才也與往常無異,就在突然間死去,沒有人知道是怎麽回事兒。


  柔妃似乎是十分害怕,柔柔弱弱地向後退了些,道:“皇上,定是有妖邪在宮中作祟,這才傷了鸚鵡。”


  “太和殿裏又怎麽會有妖邪?”胡皇後的眉頭擰了擰,道,“太和殿一直作為舉辦宴會的場所,多少年來都是如此,哪裏來的妖邪?難道是因為殿中有不祥之人,所以引來的妖邪嗎?”


  柔妃怯怯地道:“是呀……皇後娘娘,若非是有妖邪,又該怎麽解釋鸚鵡無端地暴斃呢?”


  “可殿中這麽多的人,你又怎麽知道哪一個是不祥之人?”


  胡皇後與柔妃你一言我一語,便在不經意間將事情引導向了另一個方向。


  柔妃稍稍思索後,便道:“以前宴會臣妾都在,從無缺席,也從沒有發生過這樣的事情,所以定然不是臣妾了,那些第一次來參加除夕夜宴的人,想必就是不祥之人了。”


  “哦?”胡皇後點點頭,視線便掃視了一圈在場中人,“那麽,都有誰是第一次參加宴會的人?”


  淑妃略有不悅,道:“皇上,皇後娘娘與柔妃妹妹說言,怕是不太妥當,臣妾方才已經說了,民間眾說紛紜,追究不祥之事太過空泛,實在是沒有必要。”


  而薑擬月聽著這幾位的你來我往,早已經有些頭疼了。


  胡皇後不是與柔妃一向關係不好嗎?現在怎麽就統一戰線了呢?且方才淑妃分明是維護胡蕙之而反駁了沈風絮的話,怎麽現下看起來,淑妃卻是在維護沈風絮呢?

  薑擬月有些迷茫了,心中更是有一些莫名的懼怕之意,隻覺得皇宮中的危險數不勝數,眼下這三個人給她的感覺就已經十分危險了,薑擬月一點兒也看不透,若是她們有心要對付薑擬月,怕是連她自己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而明錦的麵色,宛若陰晦欲雨的天氣似的,大概是已經處於了暴怒的邊緣,他看著鸚鵡的屍體,隻覺得心中一腔怒火無處發泄。


  鸚鵡死的不明不白。


  也許是真的突然毫無緣由的暴斃了,但心愛的寵物鸚鵡就這麽死了,明錦心中隻覺得一腔怒火難以壓抑。


  偏找不到可以處置的人來發泄怒火。


  他看了沈風絮一眼。


  沈風絮麵上沒有任何異色,隻是偏頭看著鳥籠,似乎在思忖著什麽。


  明錦雖不覺得鸚鵡是被人克死的,但隻聽著方才皇後與柔妃的話,很難不令人聯想到沈風絮身上。


  “去將欽天監的李檻給朕叫來。”明錦沉沉地道。


  聽聞明錦要叫欽天監的李大人前來,明衍唇角微微一彎,這個舉動,便證明了在明錦心中已經是認為鸚鵡之死並非吉兆,這樣一來,引出沈風絮也是順理成章的事情。


  胡皇後也微微一笑。


  而柔妃輕輕舒了一口氣,可看向胡皇後時,目光中帶著幾分猶疑。


  柔妃知道這是明衍的計劃,所以她幫襯著明衍,可胡皇後這一舉動又是為什麽呢?胡皇後應與沈風絮無冤無仇,加之此前胡皇後與柔妃很不對付,她本不該幫襯柔妃才是。


  除非……


  胡皇後也能在這一次的事情當中獲利。


  眼見著明錦去傳喚欽天監的李大人,明疏便低聲對身旁的折鋒吩咐了一句什麽,折鋒應聲而去。


  明疏則看向明衍,微微一笑:“四堂哥,你覺得如今太和殿內,當真有不祥之人嗎?”


  明衍神色淡然,道:“那是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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