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章 雁山

  “你在胡言亂語些什麽?!”


  見薑臨如此疾聲厲色,沈滄也自知失言,忙改口道“是屬下失言了,屬下沈滄,給薑小儀請安。”


  說著,便對著薑擬月行了一禮。


  他知道薑臨並無惡意,畢竟,薑擬月如今已不再是宜安伯府家的姑娘了,即便他們是表姐弟,可薑擬月如今身處天家,又如何能與沈滄如此親近?


  薑擬月悄無聲息地攥緊了自己藏於袖底的手指,深深地看了沈滄一眼,道“無妨,你且起來吧。”


  自入了皇宮之後,所有人都喚她一聲薑小儀,再沒有人喚過她的名字,如今沈滄這一聲擬月表姐,讓薑擬月忽地想起了曾經尚未入宮的日子。


  可終究大夢一場。


  已經再也回不去了。


  薑擬月有心與沈滄寒暄幾句,奈何身邊有旁人在場,加之她如今是明錦的女人,若與旁人太過密切,難免有閑言碎語傳來。


  即便是一二閑話,也足以令人萬劫不複。


  故而薑擬月雖心中思緒萬千,但麵上神色依舊冷淡極了,隻看了沈滄一眼,清清冷冷地道“你們都退下吧。”


  沈滄驚訝於薑擬月的變化,但也知道如今並不是敘舊的時候,便也隻好道“是,屬下告退。”


  見沈滄離去,薑擬月卻沉沉地歎了一口氣,望著沈滄離去的背影,驟然想起了幼時在家中無憂無慮時的種種,可如今已身陷囹圄,再也掙脫不得。


  一旁,芳兒見薑擬月看著沈滄的背影出神,便微微垂下了頭,將這一幕記在了心中。


  ……


  芳兒將自己的所見告知了敏嬪。


  敏嬪聽罷,麵上浮現了一抹冷笑,看著窗外斜陽漸沉,麵色似乎也隨之漸漸陰沉了下去,道“好一個薑擬月,竟然與宮中侍衛有私情!”


  芳兒嚇了一跳,忙道“薑小儀並非是與禁衛有私情,聽說那禁衛名喚沈滄,與薑小儀是表親的關係,所以才會如此。”


  敏嬪麵上神色陰晦欲雨“表親?”


  芳兒點頭“是。”


  敏嬪抬頭看向窗外的天色,心緒似乎又回到了風雪欲來的那一日,便暗暗地攥緊了手指。


  她在宮中,本就是似有似無的一個人。


  明錦輕易並不會想起她來,尋常數月裏也隻偶有那麽幾天會翻她的牌子,而明錦在麵對敏嬪時,也總是清淡似水,但即便如此,敏嬪仍期盼著明錦能前來,哪怕隻是會與她相處一時片刻也好。


  那一日,明錦終是翻了她的牌子。


  她滿心歡喜地站在殿前,與一眾宮婢等待著明錦的到來。


  可及至天色漸黯,紛紛揚揚的雪花灑落,將整片皇宮鋪設如銀裝素裹一般,敏嬪始終是沒有等到,身邊的宮婢皆勸說敏嬪回殿內等待,可敏嬪偏執意要候在殿門之前。


  可越是等,心越是涼。


  身旁的宮婢同敏嬪說,明錦今夜應是宿在了采月殿裏,不會來了。


  可敏嬪不甘心,她咬緊了牙關,問道“怎麽會在采月殿裏?采月殿裏分明無人居住!”


  若明錦是去了皇後又或者柔妃等人的宮中,敏嬪或許也就釋然了,畢竟,她也直到自己無足輕重,不能與兩位娘娘相提並論,可如今明錦何至於寧願宿在一個無人居住的宮殿中,也不願與她一同呢?


  不可能的……


  身旁的宮婢小心翼翼地看著敏嬪,道“聽說是……皇上看上了采月殿裏的一個宮女,今夜應不會來了,娘娘還是早些回去休息吧,風大天寒,娘娘小心受了涼,若是病了,皇上便不會翻娘娘的牌子了。”


  敏嬪本不願回去,但一句“不會翻牌子”戳中了敏嬪的內心,她忙收攏緊了衣袖,不至於讓寒風倒灌入領口,可即便如此,心底卻是越發的冰涼。


  敏嬪的聲音中似含了江麵細碎的浮冰“皇上今夜當真是不會過來了嗎?”


  宮婢麵上有些於心不忍,可仍是點了點頭,道“是,娘娘快回去休息吧,皇上今夜不會來了。”


  原本的滿心歡喜,在一瞬間被澆滅了。


  及次日天明,明錦似乎是終於想起了敏嬪,命侍衛們送些東西給敏嬪,可敏嬪看著侍衛們送來的錦繡,卻仍是止不住的心寒。


  想到這裏,敏嬪深深地將手指掐入掌心。


  她一定要讓薑擬月死。


  ……


  翌日清晨,街上來來往往的行人已絡繹不絕,李建成與花衣信步於街道上。


  “咦,是建成哥回來了嗎?”


  街邊粥鋪上,有少年喚了李建成一聲。


  少年不過十七八歲的年紀,模樣周正,麵上帶著親切又溫和笑容,正收拾著桌上的碗筷。


  李建成停了步子,笑容清淺地望著他“好久不見了。”


  “是啊。”少年爽朗地笑了起來,拉著李建成在鋪子裏坐下,“可有半個多月沒見建成哥了,不如就在這裏用了早飯在走吧。”


  李建成也不推辭,大大方方地在鋪子裏坐下,少年很快端了一碗粥過來,坐在李建成對麵。


  “建成哥,我跟你說個奇事。”


  “你說。”


  “大約小半個時辰前,我跟娘剛收拾準備開鋪子,就有一個瘋子衝進來了。”少年奇道,“那瘋子一進來就衝進我家鋪子裏,還把我鋪子裏的碗打壞了幾個,口中一直喊著有鬼,嚷嚷著在雁山上撞見鬼了。”


  小半個時辰前,雁山遇鬼……?

  花衣懶懶地蜷在一旁,不由想起夜裏遇見的車夫,想來,他口中的瘋子十有便是那車夫了。


  李建成抿了一口粥,若無其事地道“大約是被山中野獸給嚇著了吧。”


  “我也是這麽跟他說的,但他偏咬定了說遇見鬼了,這不,現下直接去了衙門,說是要跟知縣大人講。”少年笑了起來,“這青天白日的,哪裏有鬼呢,建成哥,你說是吧?”


  聞言,花衣不禁有些想笑,這青天白日下,何止是有鬼,且更是近在眼前。


  李建成也笑“這是自然。”


  正說笑著,便見不遠處有衙役推著男子往外走。


  “去去去,什麽鬼不鬼的,少在這裏唬人了!”一名衙役不耐煩地推著他,“知縣大人哪有空同你扯這些鬼話?”


  “是啊,哪怕真有鬼又如何?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邊上有人附和。


  那男子,正是昨夜雁山上的車夫。


  “當真有鬼!”他急地滿頭大汗,抬手指著雁山方向,道,“我看得清清楚楚,那鬼是從雁山墓地裏爬出來的,指甲足有幾寸長,手上沾滿了鮮血……”


  如此添油加醋。


  令花衣不禁莞爾。


  他說地繪聲繪色,不由吸引了來往的行人。


  忽有女子怯怯出聲“我之前也遇見鬼了。”


  “別胡說!”有人打斷。


  “真的!”那女子似乎驚魂未定,“就在前幾日,我與娟兒在河邊浣衣時,見到有無頭鬼在水裏,身子都已經泡腫了,我不敢細看,忙跑了回來。”


  一旁娟兒也道“是,我也看見了。”


  “當真?”


  一人如是說,旁人隻當笑話,但兩人說起,不免有人開始疑心了。


  “難道雁城裏真有鬼?”


  “好了好了,都在說什麽胡話,就算當真有鬼,這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也不敢出來,都散了去。”衙役擺了擺手,讓眾人皆散了去。


  眾人便也各自散去了。


  車夫偏頭,忽然看見了李建成。


  他瞳孔驟然一縮,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


  李建成麵色蒼白如紙,沒有一絲血色,若不是有初晨的陽光灑落在他的臉上,怕是要被人當做鬼魅。


  雖然,他本就是。


  李建成隻是從容不迫地望著他,麵上始終是清淺而溫和的笑容。


  車夫的視線從李建成的手上掠過,最後定格在李建成的臉上,但仍看不出什麽來。


  “我可不相信這世上有鬼。”少年笑了笑,對李建成道,“多半是訛傳,自己嚇唬自己而已。”


  李建成也點頭“不錯。”


  那車夫走進粥鋪裏,正坐在李建成對麵的桌上。


  他稍稍咽了一口唾沫,對少年道“給我來一碗粥。”


  少年起身,不免埋怨了幾句“還要粥呢,方才還打壞了我們家的碗。”


  雖這麽說著,仍給他舀了粥。


  車夫略有訕訕“對不起,之前真是嚇壞了,我會賠給你的。”


  “算了,幾個碗而已,也不值錢。”少年擺手,正有其他客人前來,便前去招待了。


  車夫低頭喝著粥,忽然看見了李建成身邊的花衣,於是問“這小花蛇……是你養著的嗎?”


  李建成笑“是,之前偶然遇見的,便一直養在身邊。”


  “我好像有點眼熟。”車夫盯著花衣,“似乎在哪裏見過。”


  車夫的目光咄咄逼人,令花衣有些不適,她便縮在李建成身後,恍做不見。


  “這世上的小花蛇多了去了,想必是也在哪見過吧。”李建成隨口道,“聽說雁山上蛇類眾多,你從雁山而來,覺得花蛇眼熟也不足為奇。”


  車夫又問“這花蛇,你養了多久了?”


  “二十年。”


  車夫不由一愣“你看著不過二十來歲,這花蛇是從小養在身邊的?”


  對此,李建成隻是不置可否的一笑。


  片刻沉默。


  李建成將粥飲盡,起身看向少年,道“衛嘉,我先走了。”


  少年衛嘉正收拾著桌子,聞言點頭“好,建成哥慢走,以後有空也常來。”


  剛走出粥鋪沒多遠,便聽見鋪子裏傳來聲音。


  “嘉兒,你過來。”


  “知道了,娘,我這就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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