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開解
頭頂上的天空陰沉沉的看著像是要下雨了,野地裏偶爾會有忙著捕食的飛鳥出現,不過對於這片野地來說,它們隻不過是尋找食物的過客。和這些飛鳥過客一樣,遠遠出現在野地上的稀疏難民也是過客,遭遇空襲之後,和唐城他們一樣趕往南京的大隊難民就散了夥,多數人還是沿著公路繼續前進,隻有幾十個心思活泛的難民死乞白賴的非要跟著唐城一起走野地去南京。
胳膊上纏著布條的唐城和一個麵色黝黑身體粗壯的漢子走在最前麵,緊跟在後的是眼鏡男子的三口之家,那黑臉漢子是大家的向導,號稱販運走私貨的時候走野地去過南京。唐城的身後跟著大約五六十號平民,有的白發蒼蒼,佝僂著腰、拄著拐杖,看樣子走上幾步就得喘一陣子,有的麵色發白,必須依靠旁人攙扶才能站立,有的還在繈褓之中,完全沒有自我行動能力。
這樣一群行動困難的老弱婦孺,腳邊都還放著大大小小的皮箱、包袱,僅有的兩輛驢車上麵所坐之人要麽頭部掛彩,要麽胳膊吊著繃帶,而僅存的少量空間都被用來裝運零散的食物和小孩子。糧食和水都是唐川帶著幾個膽大的男人從死屍堆裏找出來的,肚子裏沒食是走不遠的,雖說蘇州離著南京也不是很遠,可這些難民幾乎都是老弱婦孺,而且還要用腳一步一步走去南京,如果沿途找不到補給食物的地方,就是餓也要餓死一半人。
看著人們焦慮而又無助的表情,唐城無奈的接受了自己的新使命——護送這些難民區南京,羅伯特從小就灌輸給他博愛。護送難民撤往南京不是什麽輕鬆的任務,沿途雖說不是時時充滿艱難險阻,但就目前來看,日軍滲透部隊的狙殺決計少不了。從蘇州去南京至少有200公裏以上的路程,唐城不知道身後的這些難民每天能走多少路,但至少不會超過30公裏,所以唐城把這次任務的時間設定在8天。
唐城身後這些難民都是有血有肉的活人,他們的安全知自然是一個方麵,沿途還得考慮他們的疲勞和饑餓,所以唐城才會在出發前翻檢那些沾染了血跡的食物,甚至不顧眾人的反對從一夥走公路去南京的難民手中搶來兩輛驢車。“出發”在唐城的示意下,那帶路的黑臉漢子大手一揮,坐地上已經休息好一陣的難民們起身列著鬆散的隊形跟在那漢子身後默默趕路。
不知道這些人為什麽相信自己的唐城還沒有真正指揮隊伍的能力,他隻是照本宣科的按照謝波那本戰地筆記裏的記錄,按照難民的人數做了粗略的劃分。難民中為數不多的成年男人被單獨分出來,一個成年男人至少要負責照顧四到五個老弱婦孺,這樣的比例聽起來很高,可是現實卻讓人們看到了前路的艱辛。200多公裏的路程,走的又是野地,如果那些老弱婦孺找不到人幫助,他們是很難用雙腳走到南京去的。
胳膊已經用幹淨的布條重新包紮過,同樣一副平民打扮的唐城一直走在隊伍的最前麵,他的身體在這些人當中不是最強壯的,可他手裏有槍。20響駁殼槍被唐城別在腰帶裏,M1911插在後腰,帶著兩支手槍的唐城無疑是這夥難民中戰鬥力最強的人,而且身後那些難民中有超過半數的人都認為唐城是個心腸不壞的獨行槍匪。
臨時充當了護衛的唐城跟這些難民沒有太多的交集,除了和帶路的黑臉漢子偶爾交談幾句,其餘的時間不是埋頭趕路就是左右張望著周圍的動靜,即使是停下來休息的時候,唐城也坐在遠離人群的地方。走一個小時就會停下來休息十分鍾,這是唐城一早就計劃好了的,當年羅伯特帶著年幼的唐城在山東傳道的時候,就是這樣走遍了幾乎大半個山東。
再一次停下休息的時候,嘴裏叼著支香煙的唐城打量著身後那些席地而坐的難民,他們每一個人都已經非常的疲憊,甚至是看著馬上就要倒下了,可手中的皮箱或是捆紮的緊緊的包袱卻沒有脫手。唐城估計那些皮箱或是包袱裏應該都裝著這些人自認為最重要、最寶貴的家什,也可能是珍品書畫、黃金珠寶,難道這些人不知道世上的任何東西都比不上生命嗎?也許這些人寧可丟了性命也不會丟掉他們手中的皮箱和包袱。
“叔叔,請你吃糖,爺爺說,吃糖就不會想媽媽了。”稚嫩的聲音把發呆的唐城從沉思中喚醒,出現在唐城眼前的是一隻白嫩小手,小手的主人是一個看著隻三四歲的孩童,孩童此時正努力的踮起腳尖把手中的糖塊湊到唐城嘴邊。牽著孩童的是一個須發皆白的老者,從那老者眼神中的睿智和臉上的和煦笑意,唐城判斷老者應該是個飽讀詩書之人。
老者一身樸素的裝扮,沒戴眼鏡,右手拎了個小皮箱,左手牽著那三、四歲的孩童,孩童的另一側是位披著麻色大披巾的“老嫗”。和那老者一樣,老嫗的眼中滿是慈愛與和煦,這三個人應該是祖父祖母帶著年幼的孫輩,唐城下意識的把手中的駁殼槍收了起來,然後起身按照教會學校的禮節,對著那老者和老嫗彎腰鞠躬行禮。“您好,先生,很高興見到您們!我能幫您嗎?”唐城伸手去接那老者手中的皮箱,卻被老者搖頭阻止。
牽著孩子的老者似乎早就注意到了林恩,一聽他說話,好奇而又欣慰地回答,“謝謝你,我自己能行!箱子裏隻不過是一些老頭子舍不得扔掉的書本。”從身姿和動作來看,這老兩口的體格也還算硬朗,其實兩輛拉著傷員的驢車就走在他們後麵,車上雖然裝得很滿,但放下一隻小皮箱的位置應該還是有的。
手裏拿著糖塊的孩童猶自倔強的仰視著唐城,小手高高的舉著,似乎唐城不接過他手中的糖塊,小家夥便要一直這麽站下去。“這是您的孫子?”唐城低頭看看那孩童,稚嫩的臉龐因為寒冷顯得紅撲撲的,頭戴灰色的線絨帽,穿著一件略略顯大的呢子外套,腳上則是一雙精致的棕色皮鞋。從孩童的穿戴打扮和那老嫗的大披巾上,唐城已經看出這一家三口非富則貴,那種歐洲式樣的大披巾不是一般人家買的起的,孩子腳上的棕色皮鞋也應該是英國手工訂做的。
“是孫女!我小兒子的女兒!”老者滿目慈祥地望著孩童,身側站著的老嫗摘下孩童頭上的線絨帽,兩支調皮的小辮子出現在唐城的視線裏。唐城一陣愕然,緊接著俯下身子,伸手輕輕撫摸著孩童的後腦勺,絨帽下的細發有著比羊絨還柔順百倍的手感,讓近來沉陷於戰火硝煙的唐城想起了自己遙遠的童年,那時的自己也是這樣被羅伯特悉心照料。
“叔叔,吃糖,奶奶說,叔叔吃了糖就會笑的。”幼稚的小家夥任然沒有放棄給唐城塞糖塊的想法,用力拉住唐城的衣襟讓唐城蹲下來,笑嘻嘻的把手中的糖塊塞進糖塊的嘴裏。糖塊很硬,不過那股子甜味卻令唐城眼睛發澀,他又想起了羅伯特,每次闖禍挨揍之後,羅伯特總是會允許唐城吃一塊硬糖,為了吃到好吃的糖塊,有時唐城甚至會故意犯些小錯。
蹲在地上的唐城把手伸進內衣口袋摸索片刻,掏出自己一直沒舍得吃的那塊黑巧克力遞給小女孩,這塊黑巧克力還是當初住院的時候,艾瑪修女送給唐城的。“哇,是巧克力,謝謝叔叔。” 小女孩拿到巧克力之後並不急於拆開,而是伸手摟住了唐城的脖子,把嘴湊到唐城的左邊臉頰相當響亮地親了一口。
“這孩子從小就很調皮,你可別見怪。”麵帶笑意的老嫗溺愛的那小女孩抱在懷裏,看向唐城的眼神中卻是像對家人一樣的平和。有些扭捏的唐城下意識的摸著自己的臉,見那老夫婦倆並沒有什麽責怪的神色,唐城這才放下心來。這小小的香吻雖不能徹底掃清唐城心頭的壓抑和沉重,但至少在這一刻,他的身心因此變得輕鬆了許多。
“好了,我們該走了。”接到唐城的眼神,那黑臉漢子再次催促大家上路,心情好了很多的唐城接過老嫗手中的小女孩放在驢車上之後,順手搶過老者手中的小皮箱單手拎著走在老兩口身邊。那老者這回沒有拒絕唐城的幫助,隻是和身邊的老嫗對視了一眼,兩人眼中的笑意卻是清晰可見。
在這群難民中,唐城不是最小的,但絕對還是個孩子,把整群人的安危都壓在這麽個孩子肩上,飽讀詩書的老兩口心裏很不是滋味。一路上唐城都很少說話,整個人看著也是陰沉沉的,想要開解唐城的老兩口才會讓自己的小孫女給唐城送去糖塊,沒想到這辦法還挺好使,至少現在的唐城臉上不再那麽陰沉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