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家
雨後初晴,太陽照在地麵的積水上反射著耀眼的白光,仿佛整個世界都被照的透亮。不光是陽光照不到的角落,就連心底的陰暗也感受到一絲光明,可唐城的心裏卻還是有些一股子不適。唐城感覺自己似乎有了心理疾病,別人笑的時候自己也笑,別人哭的時候自己看境況哭,總覺得自己是看別人做出各種反應之後才能有所反應,就跟個二傻子一樣。
一大早起就狠狠的泡了熱水澡,還指使著劉石頭去偷了穆連山的香草粉撒在洗澡水裏,可唐城還是覺得自己身上有股子快要腐爛的味道。這場大雨一直下了四天,唐城本該四天前就去黃家的,就是因為這場大雨才不得不推遲到了今天,也正是因為如此,唐城的心裏才會一直覺得不適,總是有些忐忑和不安。
四個人,一輛吉普車,快速穿過大板橋鎮,進到昆明市區裏。城關已閉,帶著鐵絲網的木製拒馬後麵站著昆明守備團的士兵,要不是黃三身上帶著昆明行署開具的通行證,他們就隻有明天日出時再進昆明市區。此時天色已黑,不同於大板橋鎮天黑之後的冷清,昆明市區裏卻還是人來人往甚是熱鬧,很多的店鋪還未關門,裏麵燈火通明的買賣照常紅火。
和唐城一起坐在後排座椅上的劉石頭椅子在東張西望,前排副駕位置上的黃三也不時的回頭給唐城和劉石頭介紹這裏是什麽地方,哪裏又是什麽地方。唐城明顯對這些不感興趣,眼神總是沒有焦距的在黃三說的這些地方隨意的掃了幾眼,也隻有劉石頭很是興奮,他和侯三進城的時候可沒有來過這些地方,也不知道晚上的昆明城會是如此的熱鬧。
“回家吃飯”這是黃三帶著吉普車去大板橋鎮接唐城時候帶去的原話,唐城知道說這話的人一準就是自己的那個幹姐姐唐紅衣。家,這個詞對唐城而言已經非常的遙遠和陌生,從羅伯特逝去之後,唐城的腦海中早就沒有了家這個詞的存在。大板橋鎮的院子很有家的氛圍,但唐城知道那裏不是自己的家,一旦昆明行署收回那個院子,自己這些人還得要像潰兵一樣到處流浪。
一個站在門口的下人看到吉普車在寬闊的大道上飛馳而來,就知道正主來了,立馬撒丫子往回跑,邊跑邊喊:“二爺來了,二爺回府了!”吉普車上的唐城並不知道黃家為了迎接自己已經做了很多的準備,報信的下人還沒奔到二門,早已經等待多時的唐紅衣就帶著自己的一雙兒女和黃家一大家子迎了出來。
“小城,你這一年多是怎麽過來的?看你身上的傷,手上的繭子,謝天謝地你總算還活著。”唐紅衣已經多次派人去大板橋鎮叫唐城來黃家,可每次唐城都以自己的傷勢未好做借口推辭。唐紅衣原以為唐城是在故意推脫,可等唐城從吉普車上下來之後,等唐紅衣看到唐城脖子和手背上的傷痕,這個堅強到很少掉眼淚的女人終於哭了出來。
唐紅衣開始掉眼淚,讓唐城在尷尬之餘還很是不解,在自己的印象裏,黃家真正做主的便是這會緊拉著自己不放手的這個女人,這樣的一個人應該是一位十分堅強的人,怎麽動不動就掉眼淚?“哎呀,瞧我這記性,我後麵灶上還燉著肉呢,這兩個調皮蛋交給你了,我先去廚房看看。”簡單給唐城介紹了黃家的人,唐紅衣便笑眯眯的去了廚房,卻把自己的一對兒女扔給了唐城。
唐城有些不知所措的看著唐紅衣已經離開的背影,自己這個幹姐還真是夠痛快的。“你是我舅舅?娘說你很厲害很會打仗,是嗎?”三歲大的黃小虎大大的眼睛裏全是渴盼,對於舅舅這種生物,他既熟悉又陌生,一句話就把唐城的眼淚給問出來了。被兩個幾乎一般大小的孩子仰頭看著,唐城心裏突然變的暖暖的,一直以來展示給旁人的堅強也在這一瞬間坍塌崩離。
唐城慢慢的 蹲下來,平瞅著兩個小家夥的眼睛說:“是的,沒錯,我就是你們的舅舅,是那個很會打仗很厲害的舅舅”
“你沒有胡子,爹爹都有胡子,家裏的黃三叔也有胡子,舅舅為什麽沒有?”女孩子的心總是細致的,在唐城伸手把兩個小家夥攬進自己懷裏的時候,身穿花衣的小丫頭卻小心的拿手指觸碰著唐城的臉頰和下巴,然後奶聲奶氣的問著唐城,她顯然對於自己舅舅沒胡子這事非常的奇怪。
“舅舅把胡子刮掉了,就是擔心一會會把小朵朵和小虎給紮疼”唐城眼中擎著淚,說完就把黃朵朵和黃小虎小小的身子抱得緊緊的,在小臉上親了又親。三人鼻子對鼻子嘿嘿的笑著,把旁邊站著的黃三看得已經哭了兩鼻子,周圍人的眼睛也都紅紅的,隻有劉石頭一臉的無所謂,反正不管怎麽樣,自家長官最信任的人還是自己。
唐城顯然是得到了孩子們的信任,從唐城走進黃家那一刻開始,兩個孩子就沒有離開過唐城身側,就連從行署趕回來的黃漢舉下令開飯的時候,黃家這對古靈精怪的孩子還鬧著要坐在舅舅身邊。一頓飯吃下來,唐城已經記不起來自己到底喝了多少酒,不管是誰對著自己舉杯子,唐城全都端著杯子回應,很少喝酒的唐城從沒有發現辛辣的酒漿在此時是如此的順口。
“酒呢,給我倒酒,我還要喝。”已經伶仃大醉的唐城還要繼續喝,可總也不能把杯子裏的就倒進嘴裏,惹的唐紅衣和兩個孩子哈哈大笑。可能是酒喝的多了,喝的暈暈乎乎的唐城有些耐不住身上的燥熱,便隨手解開了襯衣的扣子,同樣也喝的有些醉了的黃漢舉見狀也解開了襯衣的扣子,兩個坦胸露懷的男人大呼小叫著讓下人繼續給他們倒酒。
“帶少爺和小姐去後麵洗澡”唐紅衣哄著自己的一對兒女去了後院洗澡,自己卻親手拎著酒壺為唐城和黃漢舉倒酒,一邊倒酒還一邊掉眼淚。唐城解開襯衣扣子的舉動完全是無意識的,卻不想被唐紅衣看到了他胸前的傷痕,唐紅衣也沒有想到唐城身上會有這麽多的傷疤,起先在唐城脖子和手背上看到的傷痕和現在相比,根本就不值一提。
“我去大板橋第一次給二爺送東西的時候,都被嚇了一跳,那會二爺雖說氣色不錯,可走路都需要拄著拐杖。我問了他們那個姓穆的軍醫,說是二爺在這次受傷之前,還受過一回大傷,要不是石頭和一個已經戰死的弟兄舍命把二爺搶回來,可能咱家二爺就死在小界嶺的河溝裏了。”旁邊站著的黃三心知自家夫人是看到了唐城身上的傷疤才哭的,便把自己從穆連山那裏了解到的一些事情小聲的告訴給唐紅衣知曉。
正忙著和黃漢舉拚酒的唐城根本就不知道唐紅衣和黃三正在議論自己,即便是他知道了,就他現在暈暈乎乎的這個狀態恐怕也隻能是傻笑以對。“我這個弟弟這還是遭了多大的罪啊”唐紅衣不住的揉著滿是水汽的眼眶,“他要是個成年人也就算了,仔細算算過了年他才隻21歲,這要是放在日本人沒有來的時候,這個年紀恐怕還隻是到處惹是生非的年紀呢。”
黃三笑著說道,“今天來的一路上,我見二爺都是心神不安的,原想著可能是二爺跟咱家還有些生分的緣故。可後來小少爺和小姐跟二爺蹲在門口說話的時候,我才發現根本不是這麽回事,二爺這是打仗打的太多了,再者老爺不是說二爺原本是個孤兒嘛,我就想著他是不是有點害怕來咱家。”
“這有什麽好怕的,他在戰場上殺小鬼子都不怕,還怕來咱家?”唐紅衣對黃三的說辭頗有些不解。
“夫人,咱家一大家子人,家業昌盛的,自然沒那麽多的顧慮。可二爺是個孤兒出身,本就應該對家有些陌生,再加上他一直帶兵打仗,是個見慣了生死的人,這突然鬧出這麽一大家子親人來,二爺指定是不會很習慣的。”黃三到底是幹了十幾年管家的人,把唐城的性子已經琢磨了個八九不離十,聽的唐紅衣也是連連點頭。
“那咱們可不能由得他了,我看咱家的兩個小祖宗倒是跟他們的這個舅舅挺親的,從明天開始,就把兩個小祖宗扔給他們的舅舅帶著去。我看小城還能不管他這倆外甥了不成,隻要在咱家待的習慣了,再加上兩個孩子的依賴,到時候他想走也舍不得了吧。”
唐紅衣倒是和黃三合計出一個好辦法,已經徹底醉倒的唐城卻不知道這些,稍後被灌了醒酒湯稍稍清醒過來的黃漢舉也很是讚同這個辦法,他原本就不希望唐城回去大板橋的那個破院子去,能把唐城留在家裏是再好不過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