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7章 逃避

  安建國最後是從李芹房裏逃出來的,躥到院子裏時還心有餘悸,生怕他娘拖著並不算利索的腿腳追出來。


  楚婕正從灶房裏灌開水出來,見狀笑得前仰後合——原來不管哪個年代,過年都是催婚大業的漲潮期。


  安建國撓撓頭:“阿姐,我這兩天回老院子住著去,等都收拾清楚、把屋子都燒熱了,再接爹娘回去過年?”


  是了,安建國一回來,他們一家三口肯定是要回老院子過年的。隻是安建國這主意,分明就是要逃避李芹的火力。


  楚婕可不是啥好人,揚揚眉,好似不懂她弟心裏的小九九。


  “啊?頭前劉木匠帶著徒弟在老院子做火桶,已經裏裏外外整過一遍了,炕道什麽的也都通過了,你就是現在燒上,今晚保證就熱乎乎的。”


  安建國:“……阿姐,我想靜靜!”


  楚婕噗嗤笑了,用了一個充滿了古早味的爛梗:“靜靜是誰?”


  “……阿姐,你幫我跟娘說說,我現在真沒心思找媳婦。”


  “你阿姐忙著呢,沒看我正追求進步嗎?這些家長裏短、男情女愛的事情,我因為過於清高而懶得理會。不是幫不了你的忙,實在是……懶得幫。”


  安建國簡直被她的誠實驚呆了,還沒反應過來呢,他阿姐已經昂著下巴,妥妥一個目下無塵的清高才女,端著她的熱水壺施施然回屋去了……


  安建國找不著盟友,他向來拿爹娘可憐兮兮的懷柔招數沒轍,沒得辦法,隻能當真從家裏避出去。


  在村裏走著走著,不自覺就走到養殖場那地界兒。從京城回來後,他也在這項事業上投注了許多心血,最後退出來,心裏不是沒有惆悵。


  如今隔著圍牆看到裏頭修起的一排排房子,倒是生了幾分豪氣來:豁出去幾年好生學一學,我就不信,到時候我還幹不出個名堂來。


  也是真巧了,他正要走呢,那頭小安隊長正往養殖場來,遠遠見了他,趕緊著叫住了。


  “建國,回來了?”


  安建國忙應了,過去寒暄了一陣,小安隊長很是熱情,拉著他就不讓走了:“這大冷的天,昨兒凍死了一隻雞,沒法子,燉了做鍋子吃,可叫你趕上了,一起喝點兒?”


  盛情難卻,安建國跟著去了。


  如今快到年關,上頭進駐在養殖場的人都回家過年了,小安隊長和他本家一個大伯坐鎮,本來就預備著喝酒的,多了個安建國,正好熱鬧。


  安建國到底是在外頭獨當一麵過的人,和人交往時,那些曆練出來的從容和底氣就顯露出來了。


  這會兒,是大伯問安建國的“大學生涯”。


  “我從前也沒上過什麽學,懂的知識沒有我家秀萍多,還是家裏逼著多看字典學習,才多認了幾個字。本來想著大學呢,哪裏是我這種人攀得上的?不過去了,心裏又安定了。最怕的不是基礎差,是思想不過硬,不追求進步。隻要願意上進,總能慢慢學到點東西的。”


  安建國還不太會拐彎抹角,其實這背後的意思,是同學們未必都是有學問的,講究的也是出身和思想罷了。


  小安隊長到底大小是個官兒,覺得那算什麽事兒?如今安建國和他不構成競爭關係,他也樂意指點幾句。


  “到裏頭,同學裏就沒有簡單的。你多處好了,以後可有的是好處。”


  真的,人脈比啥都好使,多認識幾個排麵上的人,你的格局大了,路也好走的。


  安建國笑笑,歸根結底,打鐵還需自身硬。你要是一無是處,那些有門路的“朋友”,人家又憑什麽要和你玩耍呢?


  再說了,他現在真切感受到知識的好處,真心覺著,隻有自己的本事,那才是別人搶不走的最大財富。


  但他聽得出來,小安隊長這話純粹出自於好意:“多謝你指點著,我自己好些事情都是懵懵懂懂的,出了不少的笑話兒。”


  小安隊長興致勃勃,叫他講講。


  安建國就講他第一次去上課,找錯了教室,進去時已經快上課了。這可把他急死了,進了教室門跟被套了脖子的狗一樣,滿地兒轉圈圈。


  “真是急得一腦門子汗,老師都快來了,可我還不知道自己要坐在哪兒呢。真的,可傻了,也不知道要去問誰,就憋著在那兒瞅,就想著哪裏座位空著,估摸著就是我的了。結果一看,空了好些個位置呢,這可找誰說去?”


  結果滿教室的同學都快笑瘋了,他才反應過來,紅著臉去問一個同學,嗨,這座位根本是隨便坐的!


  這是多麽小的一件事啊,況且安建國都二十四五了,照理說,即便不知道這些細節,也不應當這麽局促才是。


  安建國就感歎:“可當時真的是,就想鑽到地裏去。再和同學們熟些了,裏頭好些都是家裏……家裏對社會貢獻大的,這樣的人見過的世麵哪怕有限,那也是我們不能想的。”


  因為自己見的少,就容易生了怯意。這還是安建國善於調整心態,不然,哪來的定力一心隻顧學習和掙錢呢?早就像小安隊長囑咐的那樣,為了把自己裝扮成和別人一樣的“衙內”,學些長袖善舞的本事了——他導師能在一幫子學生裏把他挑出來,瞧中的正是這份定力。


  小安隊長仰頭喝了盅酒,莫名地,就想起紀南方到村裏來時的情景。


  其實轉頭想想,縣官不如現管,就算紀南方地位再高能力再強,和他小安隊長又有什麽關係?他熱臉貼人家冷屁股,為哪般呢?


  還是自己心裏生了卑微,先把自己放低了。


  “建國啊,我也是慢慢想明白了,白老和萬老兩個老爺子如今在教村裏的娃子,這真是好事,大好事啊。”


  安建國很是讚同:“肯定的。他們教出來的孩子,光是見識和觀念,就和我們不一樣的。”


  是了,我們這代人已經如此了,也就是希望下一代的孩子們,能昂首挺胸走到外頭,走到城市裏去,能自豪說一聲“我是農民的兒子”。


  可照楚婕對安建國的說法:這一代人,且有翻雲覆雨的機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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