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救美人不靠英雄
鉤吻就是野葛,尋常煎汁提純就有毒,若遇酒則會更為迅速地攻擊心髒,並令氣管水腫、致人短時間內窒息而亡。
姚歡上輩子又不是學中醫的,其實也不清楚“鉤吻汁”是個啥玩意兒,但聽劉錫那咬牙切齒的話,已然明白,這青年驍將,是給趙延下毒了。
劉家,世居西北。
劉錫大約祖上有些胡種,五官線條本就立體剛硬,今日早些時候是因為罩了一層寬厚沉靜之色,才不顯山露水。此刻亮了真麵目,滿臉狠辣,目光如鷹,冷酷地看著趙延垂死掙紮。
姚歡方才被劉錫呼啦到一邊,現在望見他煞神一般,禁不住惶恐。
這人神馬路數?
她反倒往已經快不行了的趙延身邊又挪了挪,仿佛潛意識裏,死人總是比活閻羅安全的。
不料,那眼珠都翻出一大片白色的趙延,抓住鎖骨的右手倏地往衣襟內摸去,竟掏出一把匕首。
電光火石間,他啞著嗓子“嗬啊”、“嗬啊”地,好像要用盡最後一絲氣力嘶吼。
卻不光是嘶吼!
他挺著匕首,直直地往嚇傻在茵席榻子上的李師師撲去。
榻後就是牆,李師師這回倒還機靈,沒有再往後縮,手腳並用地就要往門口爬。
趙延臨到死,卻不知哪來那麽大的勁,往前探出左手,一把扯住李師師的裙裾。
雲山小築這樣的開封城頂級會所,姑娘們的工作服都是最好的錦,不是一撕就破的便宜絲綃。錦衣就像一張結實的網,把李師師兜住了。
她厲聲尖叫起來,卻隻能眼睜睜看著趙延握著刀的右手舉了起來。
生死攸關之際,方才已經蹭到趙延身後的姚歡,動作快於思考,一躍而起,與其說是拉是拽、是抱是撞,不如說是狗啃泥似地狼狽姿態,壓在了趙延身上。
這個瞬間,姚歡感到,自己前世在少年時,因受校園霸淩而不得不和對方打架的手力與心力,突然又附體了。
她箍住趙延粗壯的右大臂,“啊啊”地叫得比李師師還響,卻是用呐喊給自己又加了一把力氣,無論如何都要阻礙住趙延往前紮刀的勢頭。
門被咣地一聲踢開。
劉錫守在門外的兩個親信衝了進來,跑在前頭的一個,跨步上前,迅捷而精準地踢飛了趙延手上的匕首。
不知是因為最後一陣氣焰被掐滅了,還是因為毒藥進一步猛烈地攻擊了心髒,趙延終於失去了戰力,泥一般癱軟在案幾前,抽搐得越來越微弱,直至再也沒有動靜了。
李師師顫抖著,一雙杏眼瞪著趙延看了片刻,才鼓起勇氣去拉拽自己被他壓住的裙子。
一旦抽離,她迅速起身,跌跌撞撞地跑向門口。
不知怎麽又想了想,醒悟過來似的,折返身來到姚歡麵前,跪下來行了個大禮。
“多謝姚娘子救命!”
姚歡胸口起伏,急劇地喘著氣,驚魂甫定,衝李師師擺擺手。
這他娘的,男人們搞事業,抓間諜,我們女人遭殃。
“姚娘子好身手。”
劉錫的聲音響起來。
姚歡本來氣就沒順,乍聽這麽一句,梗著脖子仰起頭,對劉錫怒目而視。
“師師姑娘也是夏人探子嗎?你一個男子,怎麽也不出手相救!”
“離得不夠近,身手也不如娘子快。”
姚歡吃了一噎,把前因後果一想,瞬時明白了什麽。
“你的毒藥,趁他們去叫我時,下在趙將軍杯子裏的?”
劉錫點頭:“這庵酒店是他熟悉的,酒也是他帶來的,如此下毒,他才不提防。”
姚歡固然不打算懷疑,這趙延到底是不是被冤枉的西夏探子,但她對於自己今日這番倒黴經曆,實在無法泰然接受。
趙延最後的死狀很慘,就如離了水的魚一樣,是活活窒息而死。這令她回憶起上輩子在醫院的腫瘤病房,看到那些肺癌晚期的病友的死狀。恐怖的畫麵一旦重疊,她覺得腦仁都開始疼了。
另外,她也不喜歡莫名其妙地就被利用的遭遇。
老娘我是個現代人,沒那麽一秒入戲你們宋朝人的家國大義。
關鍵是,你劉少帥要抓間諜,拉上兩個不明真相的路人群眾,算哪門子本事!
姚歡於是恨恨道:“他不提防,還不是因為他不曉得自己已經被你們發現是西夏探子了。那既然他本來就沒防著你,你就不能一刀捅了他嗎?你一刀捅了他,方才師師姑娘也不會差點兒沒命了。”
劉錫不由暗自嘀咕,這孀婦還挺潑辣。
怎麽和一開始唯唯諾諾的模樣區別那麽大?
本以為開封城已經是個教脂粉味熏得無甚血性的地方,不想半路冒出個小婦人,那股子好鬥的辣味,瞧著倒比街上懶洋洋的禁軍士卒強。
他走到趙延麵前,扯開趙延的外衣和中衣,指著裏頭露出的一片青灰色道:“此人,平時都貼身穿的軟甲,這種軟甲隻有夏人打得出來,近身捅刀子,也捅不穿。這人是有名的悍夫,萬軍中能取上將首級的本事,若不能一招製住,我和幾個親隨,隻怕打不過他。”
姚歡翻著白眼:“那,那你怎麽知道我會來此處尋人,又怎斷定,我沒那麽快走?”
劉錫眉眼一鬆,竟露了一絲兒笑意:“姚娘子,這就好比行軍打仗,相機而動,見機行事。若你先頭已經走了,我自會另外想辦法。況且,他隻要被我騙出去,我就可在杯中下毒,你來不來,無甚分別。”
姚歡無語,心道,靠,教你這麽一說,搞了半天你處決探子的功勞,我也沒份?
可是細一想,他說的竟也無法反駁。
將油子!
會打仗的爺們果然狠。
姚歡隻覺得這劉仲武的長子,那副一切盡在掌握的神態,真教人反感。
她於是又轉向李師師:“這個趙將軍,從前和你有仇嗎?臨死還得拉你墊背。”
李師師茫然,囁嚅著:“我從未得罪過趙將軍。”
她忽地臉一紅:“大概,大概是因為趙將軍覺得,酒是我斟的,以為我幫著劉公子下的毒。”
劉錫輕輕“嗤”了一聲,幹脆對著李、姚二人點明:“依我看,是趙延從前要師師姑娘委身於他而不得,所以將死之際,也要把師師姑娘拖去陰間與他做夫妻吧。”
李師師聽了這話,隻覺說不出的瘮人,回想起此前,這個趙延每次來雲山小築,都對自己動手動腳,雖礙於章家沒有點頭賞女人、而無甚實質侵犯,可那眼神裏的邪意教人惡心。
李師師一時間心頭戰栗、胃中發酸,掏出帕子捂住嘴,幹嘔了幾次,方控製住自己。
姚歡看向劉錫的眼神,也加重了一層驚詫,隨即又揉進了嫌棄之色。
這豈不就是,善用詭計之人,才更明白別人的陰暗心理?
門外腳步聲紛亂。
這座庵酒店的建築群,彼此間距再大,平日裏各院之外,也是有護院家丁不動聲色地守著的。現下,顯然是聽到了動靜,薑太公帶著王犁刀等人趕了過來。
劉錫指著趙延的屍體,平靜地向薑太公道:“他,最晚在去歲,就已經成了西夏人的奸細,我們熙和路,敢動環慶路路帥身邊的人,自然是有人證物證。如今環慶路章經略不在京中,此事隻有知會章惇章相公。我哪裏都不去,就坐在這間屋子裏,但要勞煩薑太公,去請動章相公來。”
隨即,他又側頭向姚歡道:“姚娘子也留步,事有湊巧,你竟是曾府收的義女。今日,曾府也會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