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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3章 大洪水(中)

  太學裏,鑼聲大震。


  蔡熒文發動起楊翁和其他兩個住在太學的雜役,一邊敲鑼,一邊奔到太學生集中居住的屋舍。


  “往藏書閣去,快上藏書閣!”


  “你的房裏,還有人沒出來嗎?”


  蔡熒文扯著嗓子,不停地吩咐或者詢問陸續跑出來、滿麵驚惶的學生。


  東京地價、屋價都貴,朝廷擴張太學員額,知道其中很有些家貧的外鄉學子賃不起開封城的屋子,就擴建了校舍,允許他們居住在太學裏頭。


  蔡熒文離婚後,無家無口的,幹脆也住在太學裏,故而平素對留宿學生的人和名字都心中有數。


  所幸,發解試已結束,不少落榜的學子心誌怏怏地回了鄉,開封籍貫的學子又都是走讀的,因而,這些時日,太學中統共住了不到三十名學生。


  蔡熒文渾身濕透,噔噔噔上了藏書閣,問明了人都在,又趴在窗柵處往外看。


  他越看越心驚,哪裏還能安心躲在書閣中。


  “楊翁,你把燈籠給我,我要去青江坊救馥之她們!”


  楊翁本是出身鄉野的農民,好好的滿門家眷,多年前又是於喪生黃河洪災中,他自然比這開封城裏絕大部分習慣了歌舞升平的京都人,都更清楚洪水的可怖。


  他方才忙於履行本職,此際稍得安身,就立刻想到了姚歡和姚汝舟姐弟。


  那畢竟是他看著長大的小主人。


  “蔡大官人,俺和你一道去。”


  “你去作甚,就一匹馬,你已年邁,去也是拖累。有我在,馥之和歡兒姐弟,必不會落得險境。”


  楊翁心頭一熱,將燈籠遞給蔡熒文,隨即作個大揖:“老奴替黃土之下的姚家大郎,叩謝大官人。”


  蔡熒文旋風一樣下了書閣,發覺雨雖小了些,水勢卻已明顯漫漲起來,沒過他的官靴。


  他咵咵咵地趟過水麵,搶到太學外院的馬廄邊。


  同僚們平日裏皆是回家住,此時隻有他蔡熒文的馬,孤零零地被關在裏頭。


  動物對於自然災害,比人警覺得多。


  馬廄周遭雖然水不多,但那馬早已現了不安暴躁之相,揚起身子,不住地用前蹄去叩打柵欄。


  “乖兒莫急,隨我去尋馥之!”


  蔡熒文一麵念叨,一麵拉開木栓,牽出馬來,飛身上鞍,一聲清叱,猛夾馬肚。


  馬兒得了自由,又有主人驅遣,它便不懼那尚未深幽湍急的水麵,撒開四蹄,踏水疾奔而去。


  蔡熒文一路往北,奔到內城保康門大街,剛剛進了保康門,隻見自己左右的街巷,已湧出無數慌亂的百姓,拖家帶口地往保康門方向跑。


  “軍爺,開樓柵啊。”


  “讓我們上去,上去!開封城要被淹啦!”


  蔡熒文不去聽身後那陣陣淒號,一心驅馬向前。


  胯下坐騎,是蔡京專門送他的,本是河西馬場裏的名種,送到開封禦苑後再培育出的良駒。


  這馬,高頭闊背不說,腿長而健,四膝如團,在已經被水淹過半尺的街麵上,依然能跑起來。


  傾刻間,一人一馬已穿過春明坊,來到汴河之畔。


  汴河平時的河堤已經看不見了,河裏的小船兒,有的如樹葉般,被浪頭推向兩岸的街道,卻因還係著錨繩,咣咣地翻了過來。


  好在,麵前的觀音院大橋,是座很有氣勢的虹橋。沒有橋柱在河中,此刻反倒未受摧折。


  蔡熒文正要催馬上橋,卻聽身邊傳來一聲男子的怒斥:“畜生!上橋,上橋!“


  他忙側頭去看,雨夜昏暗,隻能依稀看到人和馬的輪廓。


  蔡熒文平時在太學,常聽學生們聚集在一處爭論時局,對年輕男子的聲音極為敏感。


  他立時辨出了這聲音。


  他大聲喚道:“可是曾樞相的四公子!”


  ……


  曾緯這大半個月來,時常宿在國子學。


  自從晴荷說父親問了熏香的事,雖然當日的父子交談中,父親並未向他提出古怪的質問,曾緯卻總覺得,一看到父親投來的目光,自己就會惴惴不安。


  反正父親已說過,為了科考,住在國子學亦無妨,曾緯便幹脆順了父親的話,


  今日是重陽節,他本要在申時左右離開國子學,回去赴家宴,卻被越來越凶的大雨阻住了。


  曾緯起先並未意識到危險,直到一個走晚了的同窗又滿麵倉惶地回來,結結巴巴地說蔡河漫水了,同時,國子學的舍監也開始將人往高樓趕,他才弄明白發生了什麽。


  “蔡河都泛出來了,汴河怕是更懸!唉,章相公為了加大漕運之力,往西北運糧,生怕入秋後汴河水勢不足、耽誤了水路,命水監掘了好幾處口子,引黃河入汴。這回,要出大事啊!”


  國子學的書閣之上,曾緯身邊,一個同樣是京中要員之子的監生,歎著氣道。


  曾緯倏地側頭:“你說的是真的?”


  那監生的老爹,是三省中人,但比曾布還是地位低些,監生於是謙遜了口氣,道:“令尊乃樞密院首宰,曾兄想來,對西府所轄的軍務要事甚為熟悉,但不常聽到東府中的訊息吧?哦,不過,不過引黃入汴這事吧,從前也不是沒做過……”


  他還要唾沫橫飛地分析一番,曾緯已撩了袍子下樓。


  一旁的舍監大驚,追了下去。


  邊追邊喊:“曾公子!哎唷,曾四郎,你,你此時下樓作甚呐!”


  舍監心裏又急又氣,已罵了幾聲娘。


  都怪這國子學裏的學生,皆是官宦子弟,不像隔壁太學,寒門出身的小郎君,命不值錢。


  曾樞相的幼子,京城官場誰不知道,要是住在國子學的時候出個三長兩短,他這小小舍監怎麽扛得住哇,祭酒和監丞,還不得拿他承擔主責。


  但夜雨中,曾緯隻扔了句“去東水門尋親戚”,便奔得沒了蹤影。


  東水門!


  去東水門!


  曾緯再是錦衣玉食,畢竟是開封生、開封長的男子,怎會不知東水門的地勢。


  他要去青江坊將姚歡救出來。


  奈何,自己的馬,平日裏打馬球時還靈活得很,今夜一踏入水中,就有些不太聽使喚,好容易馳過蔡河上的一座橋,到了更為洶湧的汴河前,任主人怎麽嗬斥,也不肯向前,隻焦慮地原地踏蹄子。


  謝天謝地,竟遇到了蔡熒文。


  曾緯此時,哪裏還顧得旁的,在馬上高聲道:“蔡學正去何處?可是去青江坊?”


  “正是去救馥之和歡兒她們,今夜隻怕城裏要遭大災!”


  “姨父,我也同去。這瘟馬膽慫,請姨父的馬當先帶一帶!”


  “使得使得!你跟在我後頭。”


  蔡熒文一放韁繩,狠狠一鞭子,就往大水中的虹橋縱馬而上。


  待衝過汴河,他長出一口氣,掂著分寸勒了韁繩,令馬兒稍稍放慢速度,再回身去看曾緯。


  但見雨密河湍中,曾緯終於也打馬上了虹橋。


  蔡熒文止不住地喝了聲彩。


  給自己,也給曾家這四公子。


  他娘的,誰說我大宋文士弱不禁風。


  嗯,對了,方才這曾四郎喊我什麽?

  姨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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