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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章 卿心如何,給個準信

  喝醉了酒的人真沉!


  邵清少年時在燕京,主要跟著養父練習騎射和近身格鬥等巧力功夫,到了眼下的青壯年紀,他雖身形頎長,卻並不十分魁偉。


  他試了幾次,終於把楊禹扛上身,邁到院中的水裏時,卻發現若馱著這一百來斤的男子,趟水而行十分艱難。


  邵清方才在弓弩院的古槐上,打望到河水泛濫之際,亦看到院角有座小小望樓,或許是平素裏吏員監視工匠們所設。


  望樓雖不比大槐樹高,好歹亦有一丈多高,且帶了木階。


  邵清於是馱著楊禹向望樓走,想將他拖到上頭去。


  不料剛出了內院,就眼睜睜看著幾段院牆垮塌,其中一段,壓得那望樓也轟然倒下。


  邵清目瞪口呆。


  然而,更可怕的變化出現了——方才還直到膝下的水,此刻已漫到了大腿,他甚至能感到背上的楊禹被水的浮力托了起來。


  若不是弓弩院的外間場院寬敞,湧進來的水,流速放緩了,隻怕邵清根本站不住。


  “先生!”


  恰在此時,一個壯實的漢子,從其中一處斷牆上翻落下來,躍入水中。


  是呂剛。


  今夜的行動,邵清原本就讓呂剛在外圍接應,且有一套暗號安排,叮囑呂剛莫輕舉妄動。但洪水突然降臨,呂剛事急從權,看著不對,趕忙從藏身的巷尾趟水過來,連門都來不及尋摸,直接翻牆進來。


  就在呂剛話音剛落之際,弓弩院場地裏堆放的物料,也受不得水淹,開始嘩啦啦地散落到水裏,其中一些往邵清這邊漂來。


  待一團軟噠噠的物體貼上邵清的腰,他垂手一摸,再抬眼依稀辨出漂起來的東西是竹子,他頓時如得點化般,大喜。


  是了,這裏是弓弩院,怎會缺了竹子和牛筋!

  “呂剛,你來撐住他,若撐不住,先去抱了那望樓的木板。我捆個竹筏。”


  毛竹中空,浮力甚好,隻要橫豎三根,即可載人。


  邵清覺得自己的手腳,就算從前在戰馬上一邊奔馳,一邊抽箭射獵時,也沒這麽快過。


  影影綽綽中,在水又從腿跟漫到腰部之際,他終於紮好了九個牛筋結。


  邵清一躍而上,這簡陋得不能再簡陋的竹筏,竟然挺穩。


  “你和他先扶著筏子,我去將葉柔帶出來。”邵清大聲吩咐呂剛。


  水已齊腰,在裏麵遊比走快,沒了楊禹拖累,邵清半遊半跑地,往葉柔此前指的圖紙屋尋去。


  一個橘色的、奄奄一息的燈籠,仿佛落入水麵的半顆夕陽,吝嗇地給出最後一星兒照明。


  邵清高喚:“葉柔,葉柔快走!”


  無人回應。


  他更為奮力地遊過去,終於看到一間木門洞開的屋子裏,葉柔如沒頭蒼蠅般,在翻箱倒櫃。


  “世子,我看不清鑰匙上所刻的字,隻能一把把試,試了兩個櫃子,都不是,不是……”


  葉柔的聲音裏帶著急急的哭腔。


  邵清撲過去,拽住她,奪過鑰匙死死捏住,另一隻手把她往門外拖。


  “命要緊,營造法式圖日後再說。”


  “那我好歹抱兩個小箱子走……”


  葉柔還要作最後的努力,卻被邵清鉗製住雙肩,往外遊走。


  一俟被他困在懷裏,葉柔立刻閉了嘴,乖乖地與他一起努力逃生。


  這一刻,她從未體嚐過,她也不知道,將來還有沒有機會再嚐一次。


  ……


  紹聖二年這個重陽夜的恐怖,並沒有因為天際的曙光初降而劃上句號。


  卯初時分,雨徹底停了,東方雲開,給開封城帶來又一個白晝的。


  但是,光明降臨人間,卻並未奏響真正的福音,而是令活著的人們,看清自己前一日還載歌載舞的城市,展現出怎樣一副末日景象。


  樓堂屋舍,成了斷瓦殘垣。


  城市的街道,已不見了,渾濁的水麵上,漂著一切能漂起來的東西:燈籠,木板,竹籃,衣衫,各種零散貨物。


  驚魂未定、死裏逃生的人中,有些老者木訥地嘮叨:“水下頭,應躺著不少死屍了,人的,畜牲的……”


  城東上清宮附近,有許多棵大榆樹。


  這些像沙場悍將一樣硬骨頭的大榆樹,在前一夜,救了許多開封百姓的命。


  姚歡卡在枝杈與主幹之間,抱扶著樹幹,精疲力竭,眼皮止不住地打架。


  昏昏沉沉間,她感到一隻溫暖的手掌覆在她的手腕上,用力地捏著。


  “歡兒,不能睡,睡了就掉下去了。”


  曾緯的口氣嚴厲又溫柔。


  姚歡半睜開眼,看到曾緯身上隻剩了月白色的中衣。他早將外袍脫下來,把小汝舟裹在了榆樹一根粗壯的枝椏上,但是仍揪著他,故而隻能探出一隻手來,拍打姚歡。


  而汝舟畢竟是娃娃,一夜驚懼和磨難,如何還有體力支撐,已將小臉貼著粗糙的樹幹,睡著了。


  姚歡麵色恍惚地看著曾緯。


  作為穿越者,繼個人的奇遇後,家國災難的體驗,老天爺也給安排上了。


  這幾個時辰,如一個畫麵快速推進的夢。


  而這個夢,對所有人來講,當然是個噩夢,可是再具體到她和姨母身上,卻也帶來一言難盡的心潮澎湃。


  兩個男子,天神般踏水而來,救了她們。


  她娘兒兩個啊,在歲月靜好的時候,的確是能夠開開排擋、做做豬下水和雞腳杆、唱唱自力更生的女權調子的,可是當天災**驟然降臨,若沒有姨父和曾緯來救險……


  女漢紙也是女人,但凡是個女人,誰不想被寵溺?


  何況,男人寵溺你,未必自己有損失,而昨夜,昨夜他們的舉動,可是搞不好要搭上性命的!

  這不,人是上了樹,馬,兩匹馬,不知道被衝去了哪裏。


  自己的確動了心的男人,他還拿命來證明你在他心裏有多重,這……還有什麽可說的。


  姚歡這麽心思轉來轉去,那種極度疲倦倒是褪卻了些,瞌睡也淡了。


  曾緯目光灼灼地望著她。


  “歡兒,上回打完了茶百戲後,這半個多月,我一直盤算著,怎麽才能再妥帖地與你相見,沒想到,是昨日這樣的情形。你在馬背上摟著我的時候……”


  “四叔!”姚歡唬得打斷他,“仔細汝舟聽去。”


  “他睡得小豬似的,何妨?歡兒,自那個月夜,我交待了自己的心思,我無時無刻不在想你!”


  曾緯的嗓音,雖低低的,但若說是金聲玉振,亦不為過。


  姚歡被他捏著的手,一動也不動。


  半晌,她終於開口:“你那日,在車中與我說的話,我每個字,都記著。你,不但救了我兩次,也已經讓我的心,不再是,原來的心。”


  曾緯屏息凝神,將她一字一頓的話聽完,促狹地笑了。


  “歡兒,你這話繞得!不過,四郎我好歹,聽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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