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姨母的支持
姚歡原想著手頭還緊,獨立門戶之事沒這麽快,不曾料到天上掉下來兩位合作者。
話說,私人的商鋪,可不像公屋那樣能佛係待之。
開封城遭了水災後,朝廷大免商稅,本就會越發吸引四方商賈。現下是臨近年尾,眼看陣陣降雪就要埋了路,外鄉商客進京暫緩,城中人的心思又都在過年上頭,故而繁華街市還能尋到空出來的商鋪。
但甫一開春,隻怕商機隨著萬物複蘇湧動起來,鋪麵就算能尋得,租金也要漲,便不是貫能拿得下來的。
兵貴神速,做買賣也是。
越是冷的日子,上朝的中低品級官員們,應該越是需要一個暖和的早飯鋪子吧?
姚歡於是瞅個得空的晚間,先將遇到李師師和徐好好的事,與姨母說了。
沈馥之素來是遠闊不拘的性子,聽到那原本於秦樓楚館裏謀生的伎人,在邊關得了功名,並且回來後還想闖一條別開生麵的路子,竟是要自己來做女先生的,不由心中已先有了幾分好感。
“這師師姑娘,是要學唐時蜀地的才女薛濤吧,憑著自己的本事掙一番家業。”沈馥之嘖嘖道。
姚歡一聽,還真是,薛濤脫了樂籍後,靠在成都浣花溪畔製箋售賣,後半生過得並不窘迫。如今這個時代比唐時對於商業和身份的限製又寬鬆不少,李師師怎地就不能憑著教授琴藝歌藝,而做到衣食無憂呢?
姚歡掂量著姨母的接受度不錯,於是繼續說了自己想去東華門與她們合租的計劃。
沈馥之先是驚訝,繼而迅速地追根溯源,恍然而悟道:“我送你進宮當差那日,你看到官老爺們提著燈籠吃早膳時,便開始盤算此事了?”
姚歡點頭。
沈馥之陷入沉吟。
自己這甥女,不僅僅眼裏曉得覷到商機,那心竅,更是不同尋常的有主見,哪裏像個十七八歲的小娘子。看來此前曾四郎說的是真的,她便是屬意於某位男子,也未必被這男子牽著走。
如此性情,也不知是好是壞。
哎,福兮禍兮,也得看遇到的男子有沒有胸懷肚量來容你。我沈二就是這般性子,老天不也終究還是安排了蔡熒文這樣的男子。
沈馥之想到此,開腔道:“歡兒,不瞞你說,自汴河畔撿回一命,姨母發現你變了不少,不知是否因為,鬼門關裏走一遭回來的人,心氣會剛硬許多。你的主意,遠比過去大了。”
姚歡心頭一震。
自己再怎地掩飾、揣摩,終究是舊瓶裝新酒,與姚家姑娘乃形似神不似,沈馥之這般老江湖,不心生訝異才怪。
可是,哪個穿越者想做一具套著古人軀殼的傀儡?
總仍要將各種點子付諸實踐,暢快地在這片天空下活上幾十年,自是越來越顧不得謹小慎微的藏拙模樣。
她正嘀咕間,沈馥之的語氣卻和緩下來:“主意大些,倒不是壞事,至少不會活得心裏窩囊。姨母想來,你若搬得離東水門遠些,也好。彼處四鄰與你不甚熟悉,你今後自那裏出閣去了曾府,豈非少些物議?此其一。其二,姨母的飯鋪,終究是做力夫纖工和遊走差役的買賣,你製出的雞腳,能教明月樓和周遭街坊一直下定,已算給姨母的買賣增了不少光彩。但說出去,你仍是爿腳店人家的女兒。”
沈馥之起身,撥了撥燈芯子,又道:“曾府當初聘你去做孫媳婦,官媒娘子說合時,你好歹是個書吏的女兒。如今你搖身一變要去做兒媳了,出身卻更低了……還不如說是與琴師合開私塾的娘子,體麵許多。”
這柔聲細語的條分縷析,每一句,都與做買賣的風險和收益無關,都隻是在為姚歡能與四郎順利做成眷屬考慮。
姚歡從惴惴到感動,覺得沈馥之的話,如吹麵不寒楊柳風。這位姨母,當真是將甥女當親閨女。
不過,賣豬雜和雞腳有什麽丟人的?賣新琶客有什麽丟人的?還非得往音律私塾上靠,才顯得不那麽下九流?
須知,後世多少豪賈,都是風生於地,起於青蘋之末。
順豐的掌門人,最早是在親戚手下做小工、為了運送貨物樣品而奔波於粵港碼頭間。灣仔碼頭的創始人,最早是推個小車做路邊攤賣水餃的,還得被城管四處趕。那名列京城四少、某連鎖餐飲的少東家,他媽媽最早也不過是做個小火鍋店。
更關鍵的是,不管小販能否成長為豪門,隻要憑本事、憑良心、憑質量做買賣,怎地就低人一等了?
但姚歡也明白,有人的地方就有鄙視鏈,連千年後現代社會的人群,尚且不能擺脫階層鴻溝的觀念桎梏,又怎能要求宋朝人有什麽平等思想呢。
沈馥之見甥女緊抿著嘴,唯聽見自己說到曾家小子時,眼裏頭一絲兒微甜憧憬閃過。
她越發認真地,要將身為長輩所應當提點的意思,說得分明些。
“歡兒,你年紀輕輕便要去闖一番新天地,自是教姨母也佩服得緊。但,你也須想想,四郎那頭,你二人接下來,怎麽妥妥貼貼地走下去。他明年,中了進士,要做官,不中進士,二十出頭的人了,曾樞相可不是閑雲野鶴般的人物,定也是要給兒子謀一條門蔭入仕的路。國朝上下,還不曾聽過,哪個朱紫人家的女眷,是拋頭露麵、在市肆裏做買賣的。”
姨母所言,實也說到了姚歡心裏。
此事,姚歡也不是沒有打算過。
情定之後,她思來想去,覺得史料中關於曾布後人的記載中,沒有曾緯,很有可能隻是因為,他沒有什麽可記之事。
有其父,未必有其子。
自初識以來,姚歡總覺得,曾緯是個赤子之心的青衫少年郎,純淨而多情,於風雅之好上雖頗為講究,卻未必醉心付力於宦場前程。
他唯一一次令她覺得稍有別扭的表現,是認為她施粥有利於掙名聲。
但再細細思忖,姚歡又釋然,他的出發點仍是為著他們的將來,與姨母的考慮本就是殊途同歸。
他在她麵前,從未津津樂道京城官場秘聞,沒有那種時時刻刻將“我爹是曾布”寫在腦門上的官二代的鄙俗不堪。
或許,曾布這個幼子的前程,也就是如蘇頌的幾個兒孫一樣,不管是否進士及第,都是做個閑散大夫,悠遊國家圖書館,著文修史?
若真是這般,自己就和什麽誥命夫人身份無關了,開個咖啡館,或者做個小龍蝦供應商,大不了漸退幕後,莫像卓文君那樣當壚賣酒過於惹眼,應該無甚非議吧。
宋朝的宰相還開高級酒店和度假村呢,閑官的老婆就不能有自己的產業了?
姚歡遂向沈馥之道:“姨母所言,歡兒都聽進心裏了,做買賣,自會漸漸從忙外的掌櫃,轉成管內的東家。”
沈馥之“唔”了一聲,忽又道:“你若真搬去東華門,美團跟你去吧,這丫頭是個能使上力的。”
“姨母莫慮,那徐娘子的師傅,有個女兒,和美團差不多年歲,亦是個機靈可喜的,難得還有一手製鮓的手藝,正可幫忙。”
沈馥之一聽,姚歡連幫工都找好了,確是並非心血來潮、戲言幾句的態度。
“那,你張羅你的新鋪子去,汝舟便先留在我這裏,邵先生私塾離此處近,他若跟你住去東華門,每日送學是個大麻煩。況且,他一個男娃娃,也不好在女人堆裏長大。正好,你姨父要搬回來,我,嗯,我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