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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4章 天子夫婦來探店(下)

  姚歡道:“當年民婦居於慶州,在州衙任職的阿父,見到宋夏商道因戰而斷絕時,就說起過宋遼的雄州榷場。阿父說,國朝賜予北遼的歲幣,實則皆出於榷場,歲得之息,取之於虜而複以予虜,我大宋無毫發損也。官家,聖人,民婦不知,阿父此言,可有誇誕之處?”


  “歲得之息,取之於虜而複以予虜”這句話,出自《三朝北盟會編》,是南宋人引用北宋宣和四年的名臣宋昭的話,姚歡上輩子讀過,印象深刻。


  她挪用到當今,因沒有替哪派臣子代言的風險,還能試試天子的態度。


  趙煦瞥了一眼這飯食行的小娘子,心道,當初頭次看到她,隻當她,如張尚儀所奏,是向太後與曾布要安置在皇後殿中,給我做奉禦的,一個有幾分資色的庸脂俗粉而已。不想,她其後買米賑災,起早貪黑地做飯鋪營生,都不像再拿姿色去換優渥日子的作派。看起來,似乎蘇頌蘇公,更有識人之明一些。


  而今日,她幾句話裏,談及榷場,更是很現了幾分底蘊,想來其父雖是邊關小吏,見識不俗,對她這長女也頗有教養之功。


  趙煦於是頷首道:“遼宋澶淵之盟後,河北開放多個榷場,尤以雄州為重。遼人對於糧食和馬匹這樣的立國根本,常常嚴禁遼商運入榷場賣給我大宋商賈。榷場裏最常見的遼國貨物,也不過就是遼布。而我朝運入榷場的茶葉、絲織品?以及瓷具陶皿、竹籠繚爐、南珠珍寶?都是教遼人舍得出大價錢的貨物。故而,若說我大宋給遼國的歲幣?能由幾大榷場裏掙出來?就好像是從遼人的左口袋掏出、塞回他們的右口袋,倒也有幾分道理。”


  孟皇後聽丈夫說得心平氣和?越發欣然。


  趙煦自親政後,對西夏人十分強硬?雖然曾布領銜樞密院後?在軍事上能緩和幾分章惇的激進,但趙煦顯然更易被章惇點燃殺伐的鬥誌。


  然而此刻,孟皇後能感到,談及北遼這個同樣耗費大宋歲幣的勁鄰時?丈夫的態度理智許多。


  姚歡的觀感?與孟皇後一致。


  如今十八歲的趙煦,不是那些吃丹藥把腦子吃壞了的暮年昏君。


  他在宋夏關係上受章惇蠱惑,本質上還是因為對於宣仁太後和舊黨綏靖求和方針的反感,總覺得他們當年的決定,是對不起自己的父親神宗皇帝?是抹殺了神宗帝執政時從夏人手裏打回幾塊土地的榮耀。


  而遼國則不同。


  遼宋關係,在仁宗、英宗時相當不錯?到神宗時也沒什麽大的異動。章惇這些人,目下忙著清洗舊黨勢力、貶逐二蘇(蘇軾蘇轍)這樣的元祐重臣?估計沒空像後來的童貫那樣,去煽動天子出兵拿回幽雲十六州。


  姚歡掂量著?官家的話語?皇後的神色?都帶了積極肯定的意思,遂又試探著稟道:“這胡豆烘焙後風味甚佳的消息,很快就會傳於市井,番客逐利而販的景象,想來明歲就會出現。可就算大食海船也能抵達北遼口岸,一次又能運多少呢?遼人喜好酪茶,這胡豆飲子加了牛乳也很好喝,遼人定也會鍾情。不如我大宋設法引種胡豆樹在嶺南,采豆烘焙後走漕運來中原,再運往河北榷場。”


  趙煦的眼裏露出“朕覺著有戲”的神色,沉吟須臾,忽道:“惠州能種胡豆,惠州,惠州……蘇子瞻目下在惠州任寧遠軍節度副使吧?”


  宋與唐的官製大不同,宋時的節度使隻是一個榮銜,節度副使更是隻有八品,而且蘇軾被貶惠州時,掛的是“安置“二字,對於當地政務沒有簽字畫押的實權。


  姚歡盤算,這青年天子是知曉自己與蘇家親近的。


  對於最高領袖,千萬不要當他是傻子一樣,隱瞞自己與他的臣子家的交遊關係。


  她於是立刻接上:“民婦蒙蘇二郎照應生意,對蘇學士的近況略知一二。聽說,蘇學士到惠州後,就在那邊修堤築橋。”


  孟皇後聞言,也道:“哦……此事妾有耳聞。前些時日,妾陪著太後與太妃說話時,太後提及,蘇子瞻銀錢不夠,便寫信給弟弟子由借錢,這蘇子由也沒錢,就在貶所上奏太後,奏明其妻已將向太後賞賜的黃金如意,派人送往惠州。”


  趙煦轉頭望著妻子,目光複雜。


  姚歡暗暗喟歎,官家,你看看,黨爭帶來的內耗多麽令人無奈。蘇軾或許不是蘇頌那樣老道成熟的政治家,可他至少是個有幾分熱血情懷的能吏,花甲之年被你貶到嶺南,人家還在當地給百姓修橋鋪路。蘇轍呢,明明更是一個有良相之才的,卻也被你親政後重用的新黨,給鬥下去了。


  隻聽趙煦道:“蘇轍蘇子由,嗬嗬,子由卿家也有沒錢的一天?他可曾經是朕的戶部侍郎呐。他比他阿兄,懂銀錢。嗯,他的貶所,離他阿兄倒也不遠。”


  姚歡咂摸著天子的口氣,並非譏誚,而是若有深意的思索一般。


  她今日得了這個機會,總要試一試。


  她想起史料所記,三年後,由於章惇繼續興風作浪,蘇軾繼續被貶儋州、蘇轍繼續被貶雷州,兄弟二人竟在半道相遇,傷感地共同吃了一碗麵,隻怕花甲一別,再無相逢的可能。


  那個場景,後世人讀來,都淚眼婆娑。


  假使,二蘇兄弟如今在惠州一帶,帶領當地百姓引種咖啡成功,為大宋進一步換來了貿易順差,曆史會有所不同呢?

  姚歡自知,這想法或許很幼稚,後世官場經濟掛帥的救命符,或許並不適合如今這黨爭慘烈的北宋晚期。


  可是,試試,試試總可以吧?


  種咖啡,總比上書言事,少幾分風險吧?


  “官家,聖人,奴帶福慶公主回來了。”


  隨著一句語音柔婉的稟報,一個年輕婦人牽著笑靨如花的小公主,踏入殿中。


  趙煦伸出手,接住撲入懷中的愛女,看她舉起一個衣飾描畫十分精美的磨喝樂小人。


  “爹爹,我選得這個,好看嗎?”


  趙煦寵溺地讚聲“好看”,又指著桌上的毛筆酥問:“福慶可要吃一個?”


  姚歡忙起身道:“已經冷了,民婦再去給公主做熱的。”


  福慶公主眨巴著水汪汪的大眼睛,看著帶她進來的婦人道:“姨母,你去跟這位娘子學學吧,往後來坤寧殿時,做給我吃?”


  那婦人忙躬身道:“奴這就去學。若非這些時日福田院忙得腳不沾地,奴正要多做些蜜餞果子,送來給公主嚐嚐呢。”


  福慶還來不及咧嘴,一旁的孟皇後就嗔道:“你莫再多給她吃蜜餞果子,當心爛了牙根。”


  語氣十分親近。


  那婦人衝官家和皇後做個告罪的手勢,回頭看向姚歡時,隻見這漂亮小娘子直愣愣地盯著自己。


  在她露出疑色前,姚歡已經眼神一閃,笑吟吟道:“姨母總是寵愛甥女,我姨母也是,我都這般大了,她若哪天新做了醬肉,也定要讓家中養娘穿過半個汴京城,給我拿來。”


  姚歡說著,再與此人目光相觸時,隻覺得背後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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