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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7章 元旦加更 家宴(上)

  曾緯提著兩屜醬瓠香椿飯團,踏進竹林街的飲子店。


  “歡兒,嚐嚐母親新做的香椿團子。”


  姚歡正從盛了井水的盆中絞了帕子擦汗,頓覺神清氣爽,紅熱一上午的麵頰終於降溫。


  她抿嘴道:“多謝魏夫人。今日宣德樓獻俘,我和小玥兒在禦街忙了半日,此刻肚中餓得發慌,這飯團真是雪中送炭。”


  說著,便掀了屜蓋,抓起一個來吃。


  一麵吃,一麵感慨,魏夫人做的點心果然講究。


  用米醋、鹽漬過的瓠子丁和香椿芽,雖清香仍在,但吃口略鹹略重,即使拌勻在稻米中蒸製,也還是有這個問題。


  魏夫人大約是為了中和一番口感,在飯團中裹了紅豆沙糖的餡兒,整個飯團的鹹酸度降低了,沙糖的量也控製得剛剛好,沒有過甜。


  姚歡想起後世江南一帶的常見早點,糍飯團,也是鹹甜中和的原理。無非,瓠醬香椿紅豆飯團是“鹹包甜”,而糍飯團是“甜包鹹”——雪白的糯米蒸熟後,趁熱撒上芝麻、白糖,包入海苔肉鬆或脆脆的油條段。


  寒冬的清晨出門上班時,買一個現出籠的糍飯團,就著熱氣騰騰的豆漿或咖啡,驅寒果腹,元氣滿滿,身為社畜的顧影自憐,似乎都能這樣一頓紮實接地氣的早飯,驅得煙消雲散。


  曾緯見姚歡一口氣吃了三個飯團,笑道:“果然是餓狠了。”


  “不光是餓,還有高興,胃口自然好。今日生意不錯,無須怎地吆喝,吃食和飲子便都賣空了。再者,前幾日王犁刀遣了進城的鄉人來捎話,郭縣丞果然是仁義青天般的好官,將我送去的幾十貫精打細算地用,流民們的廬舍用的仍是瓦頂,最後卻還能省下四五貫。”


  曾緯“哦“了一聲。


  姚歡抬起頭,在曾緯的目光中捕捉到了幾分聆聽的專注和溫和的釋然。


  不像此前幾次聽她說起這些事時,或者心不在焉,或者幹脆婉轉地潑冷水。


  那日夜市,姚歡隱隱覺得,曾緯到後來很有些心神不寧。過得不久,殿試榜下來,曾緯的策論傳於京城內外,姚歡才明白,酒樓中趙明誠怒斥考生的殿試文章時,曾緯的麵色為何突然冷若冰霜——原來那考生就是他呀。


  姚歡平靜地想了想這樁城中熱聞。


  她如今已然生活在這個朝代,但隻怕這個朝代除她以外,再無第二個人會在“宋”前加個“北”字。


  她既然是個知曉曆史大致走向的現代人,看待北宋的黨爭,實在做不到“站隊”兩個字。


  站隊,互懟,劃清界限,清算立場,無論古今,往往是國祚走下坡路的開始。


  因此,姚歡對於四郎寫在策論中那些極端之語,確實感到意外和惘然。


  四郎一直來在她麵前的言行表現,淡泊的備考心境,金明池旁厭棄名利場的抒懷,應答蘇頌內疚之情時的妥帖,都教姚歡以為,四郎不會是個有極端政治立場的黨徒。


  他至多就是,不太讚成自己要娶的女子用力過猛地搞事業而已。


  未想到,他不鳴則已,一鳴驚人,一口氣衝到了京城輿論的風口浪尖。


  如果,四郎並非發自內心地轉向章惇等人的政治清洗與窮兵黷武的主張,隻是為了登第而作出此舉,那就,更令姚歡覺得不是滋味了。


  他這篇策論一寫,被天子趙煦欽點為第三名,他父親,曾布曾樞相難道不會一口老血要吐出來?


  “四郎,你昨日,在瓊林宴吧?可做了探花郎?”姚歡試探著問。


  曾緯訕訕道:“我這年紀,怎會?今歲這榜進士裏,有一位才十七歲,是個外鄉考生,比當年十九歲中進士的寇萊公(寇準)還小。探花郎自是由他擔任。”


  宋代科考中,“探花”不是指狀元、榜眼下的第三名,而是指同一榜中年紀最小的進士。瓊林宴上,探花郎負責一些迎來送往的事宜。


  隻聽曾緯又道:“莫看那探花郎年幼,酒量卻著實了得,去相公們跟前敬酒時,人家一口口抿,他一杯杯地飲,父親見了都讚歎不已,直道,當初在環慶路時,邊軍裏的武將,都沒這小小探花郎能喝。”


  姚歡細品,哦,曾布也去瓊林宴了。


  聽曾緯那寧和裏透著一絲兒親昵打趣的口氣,這對父子似乎並未因這篇策論而有所齟齬?


  姚歡於是順水推舟地又問:“南豐曾氏乃耕讀世家,這回你不僅登榜,名次還這般耀目,樞相和魏夫人頗稱心如意吧?”


  曾緯的麵色仍是放鬆的,還泛起幾分興奮:“正是要與你說,過幾日休沐,父親在府裏設家宴,慶賀我進士及第。這回你可逃不脫了。”


  見姚歡又露了遲疑推卻的眼神,曾緯一語點穿她的顧慮:“你嫌棄我大嫂,不願與她照麵,對不?放心,老家來報,她母親病重,她帶著那榮嫲嫲回臨川王家去了。”


  又體貼道:“若還覺得有所不便,請姨母同來?”


  姚歡道:“天氣暖了,姨母忙煞,不去了吧。”


  曾緯不免暗自冷笑一聲。


  他知曉歡兒是什麽意思。


  沈馥之瞧不上章惇和蔡京,跟那本來由蔡京提拔上來的前夫蔡學正,能琴瑟複鳴,聽說也是因蔡學正不願受蔡京擺布、拒絕讓太學生寫些吹捧蔡京政績的馬屁文章。


  此番春考後,這位以舊黨擁躉自居的姨母,怕是對自己也不會像從前那般熱絡了。無妨,歡兒已在我身邊,她如今又是個獨立門戶的,你姨母看我順不順眼,有甚打緊。


  曾緯終於不賣關子,直言道:“歡兒,這次家宴,父親其實持了一番苦心。他還請了我表兄,榷貨務的王斿王提舉。你怎能不去呢?”


  “啊?你怎不早說。樞相是從官家那裏又得了胡豆榷貨的新旨意,要交待王提舉與我?”姚歡望著曾緯,現了思忖之意,“可惜邵公子明日便要啟程去邊關,隨軍巡診,我原還想著,將他的番商朋友往王提舉那邊引薦引薦……若真能成,也有些潤手之資酬謝他,算是還了他的救命之恩。”


  姚歡因想著,既然曾緯表露過對於邵清的微妙心理,自己越是坦然地談及邵清、且隻關乎用銀錢謝他救命之恩,四郎越能打消那份醋意了吧。


  曾緯今日聽得她這話,胸中也確實雲淡風輕。


  國子監的鄭學監,做學問不靈光,做官可是個內行,聽自己提了個話頭,就將那姓邵的小子舉薦到朝廷遣往陝西五路的醫官名錄中。


  有道是鞭長莫及,可算是能太平一陣兒。


  待得秋來冬至,歡兒已是曾府四房的大娘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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