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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6章 小的給曾官人出個主意吧

  凜冬前,曾緯搬進了舅舅魏泰的襄園。


  除了侍妾晴荷,魏夫人又撥了些仆婢給曾緯用去。


  魏夫人通過長子曾緹,試探了幾次曾布對此的反應。曾布隻說知道了,卻另起了話頭,道是三子曾紆,這些年來幕職州縣,每回考功甚佳,頗有當年蘇頌之子蘇嘉的官聲,天子在政事堂裏主動與章惇提出,讓吏部選曾紆回來,在戶部領個差遣。


  曾緹想著,三弟能回京,與父親沒有攔著四弟帶人住出去一樣,都是彰顯慈父情懷的好消息,遂巴巴地來給母親匯報。


  魏夫人歎氣:闔府上下都是人精,獨獨大郎曾緹有幾分憨氣,竟看不出來,自己的父親是準備將曾紆弄回來,替代曾緯做幫手,和章惇二蔡鬥呢。


  要說這三郎曾紆,雖也是魏夫人肚皮裏出來的,其實並不招魏夫人喜歡。


  曾紆打小,聽母親教授詩詞時,就流露出不屑館閣靡麗詞風的主張,隻崇拜伯父曾鞏的文章,讚其構架嚴謹、言之有物,又如波澤春漲、載舟之水。


  魏夫人於文學上十分自負,便是夫兄曾鞏那樣的文壇高士,亦未放在眼裏過。不想曾紆竟屢屢和自己唱反調。其後,曾紆又在父親與張玉妍的事上,反對母親將張氏隨便找個小廝配了的主意。


  魏夫人想到這府裏頭,曾布薄情,曾緹木訥,曾紆更是從未順過自己的意。


  一時之間,她看曾府的高門深院,便如埋了自己大半輩子的墳塋般,倏地起了念頭,要搬去襄園,與自己最疼愛的小兒子曾緯同住。


  曾緯曉得後,反過來勸阻母親:“父親、三兄和自己的仕途都還在往上走,堂堂樞相嫡妻、京城名氣響當當的詞壇領袖,若忽地離開曾府,隻怕外頭飛語要鋪天蓋地。”


  魏夫人想想有理。


  畢竟,這個動輒要論一論君子小人標準的朝廷,曆來最是強調臣宦的德馨家寧。


  哄順了母親的脾氣,曾緯才開始吐露一則關乎自己前程的新訊息——蔡京想招自己為婿。


  魏夫人初時的驚訝過後,冷靜地思量了一回,對兒子道:“當年晏殊知應天府,招了富弼做婿。他二人亦是先做師生,再做翁婿,又同朝為相,倒也是一段佳話。”


  母親這個反應,在曾緯意料之中。


  當初同意自己娶小門小戶的歡兒,如今支持自己去做蔡大學士的佳婿,說到底都是因為舐犢情深。


  母親對自己的愛,遠在對其他姓曾的兒子們之上,他曾緯是有把握的。


  母親明白他懷有宰臣大誌,定是想著,指望嶽家,亦不失為一條好路。


  隻聽母親又道:“如今蔡卞在中書,蔡京升翰林承旨,他二人都還不到五十歲,看著是聽命於章惇,其實兄弟齊心、將章惇這獨相擠走,亦非難事。國朝的首相之位,我看遲早是蔡家的。你且待我想一想,這樁姻緣,怎地過了你父親那一關。大不了,從向太後處,尋尋法子,看太後能否出麵,命你父親允婚。”


  曾緯奇道:“怎好去求向太後?她不喜蔡學士。”


  魏夫人臉一沉,不悅道:“又是張玉妍告訴你的後宮風向?她算個什麽內廷帝師,真以為自己無所不知?蔡京早在元豐年間,就與向宗回、向宗良兄弟交好。這倆人,皆是向太後嫡親的兄弟。神宗帝還在位時,你姑姑嫁與向家的侄兒,我常進宮,向家、蔡家的夫人們俱在,向皇後待她們親得很。如今,她成了向太後,對章惇是真恨,因為章惇依附朱太妃。但對蔡京,向太後不過是明裏跟著朝堂那些元祐舊臣罵幾句,實則並不厭他。”


  曾緯細思,暗罵自己傻。


  入冬後,官家抱恙多次,向太後不免緊張。萬一官家真的年輕輕棄天下而去,向太後自是要扶端王趙佶上位的。章惇交好朱太妃和劉貴妃,蔡京蔡攸父子如今則與端王過從甚密,向太後怎會真的對蔡家厭棄?

  女人們精明做戲的功力,不遜於朝堂老臣。


  又比方母親與張尚儀之間……


  曾緯今日驀地意識到,這兩個婦人,一個是他母親,一個是他情人,最近都在為他的前程奔忙,又都在他麵前攻訐過對方。


  曾緯不免覺得好笑。


  當初爭奪父親曾布的心,如今爭奪起他的心來。


  然而,曾緯笑著笑著,就笑不出來了。


  也不是每個女子的心,他都能一贏到底的。


  ……


  申時末,張阿四恭恭敬敬地立在襄園門口。


  沒多久,簡雅厚實的烏木門開了,曾緯風姿卓然、步履瀟灑地,送客出來。


  國史院編修官鄧洵武,裁造院監蔡攸,今日都來襄園,觀賞官家賜給曾緯品鑒幾月的山水畫,郭熙的《雙鬆水閣圖》。


  張阿四一見,忙麻溜兒地招呼自己帶來的幾個兵卒,去將巷口擺著漿水攤的小販趕開,好讓貴客們的馬車暢通無礙地行到大街上。


  蔡攸盯著張阿四:“咦,你這小校,這般機靈麻利,怎地倒像專門給曾禦史府上辦差似的?”


  張阿四殷殷道:“小的調來本廂半年,這條巷中的貴人們,對小的都很照應。原本巷口不許設攤,但小的看百姓可憐,不忍一時就轟走。今日曾禦史設宴,小的自要侍候在襄園門口,官人們啟程回府時,小的就能即刻命人疏通道路,不好阻塞了官人們的大車。”


  站在蔡攸身邊的鄧洵武,亦饒有興致地打量了幾眼張阿四,扭頭與蔡攸道:“大郎,莫看他年輕,你我天天進出皇城,見到的殿前諸班直軍校,也沒幾個有他這般好眼色的。”


  鄧洵武今年已快四十歲,其父鄧綰和蔡卞、蔡京一樣,都是王安石的門徒。就算鄧、蔡兩家沒有合著夥兒在邊關放貸的交情,四十歲的鄧洵武,仍將自己視作蔡攸的平輩,對這個才二十歲的蔡京長子,說話十分客氣。


  曾緯這些時日,諸多衡量盤劃,已決定去做蔡家的女婿,故而在同文館盡聽蔡京調遣,在閑暇時常與蔡攸交遊,還經了蔡攸的引見,同鄧洵武熱絡起來。


  曾緯知鄧家有邊臣淵源,鄧洵武不僅有個庶出的弟弟紮根環慶,另有堂弟因了軍功,如今在殿前司供職。


  他遂指著張阿四,向鄧洵武打趣道:“鄧舍人這般看中他,不如向令弟舉薦他入殿前諸班直?”


  殿前司,乃大宋禁軍“三衙”之一。


  殿前司下頭,又分為殿前諸班直、殿前諸軍。


  “殿前諸班直”是天子禁宮的衛戍警衛部隊,“殿前諸軍”則隻是駐紮開封城的禁軍。


  因此,曾緯所說的諸班直,比張阿四目前所在的諸軍,地位高得多。


  卻見鄧洵武作勢將臉一虎,對曾緯嗔道:“四郎莫再亂喊,什麽舍人不舍人的,愚兄目下可是遵了官家詔令,一心為先帝修史。”


  因了蔡卞、蔡京的關係,埋頭修史的鄧洵武,最近再次進入官家的視野,被單獨詔對了幾次,朝中傳聞趙煦要升他做中書舍人,故而曾緯今日於這家宴喝酒的私下場合,早一疊聲地叫了好幾次鄧舍人。


  待馬車和仆從們走遠了,曾緯回過身來,淡淡對張阿四道:“進屋與我說話吧。”


  張阿四屁顛顛跟著曾緯來到院中,稟道:“小的在竹林街很有幾個相熟的禁軍弟兄,我家歡姐……哦不,姚娘子最是好心腸,平素常招呼他們進屋吃炊餅飲漿水。”


  曾緯打斷他:“廢話少說些。”


  “是,是,”張阿四繼續道,“邵家那個姓葉的小養娘,確實常去找姚娘子,但二人都是去後屋說話,外頭人聽不見。”


  曾緯黑了臉,又問:“她平日裏,與旁的男子打交道嗎?”


  張阿四眼珠轉了轉,道:“官人,小的鬥膽說一句,如樊樓東家的三公子之流,姚娘子豈會看得上?開封縣那個幫她雇人養蝦的王犁刀,更不可能入得了姚娘子的眼。”


  “那你覺得,待邵清回來,你家歡姐兒看得上他嗎?”


  張阿四端出十分誠懇的溜須拍馬麵孔:“姓邵的,給官人你提鞋都不配。”


  曾緯鼻子裏哼一聲:“你莫小瞧了姓邵的,他對歡兒淫心不死,又擅徐徐圖之的門道。”


  張阿四道:“他徐徐,官人就快快,官人捷足先登,他還圖個屁。”


  曾緯剜他一眼:“你以為我不想?你家歡姐兒是個性子烈的,我不是與你說過,上回她不願意。”


  張阿四促狹一笑,道:“小的給官人出個主意吧。”


  “嗯?什麽主意?”


  “方才那位鄧官人,他家中兄弟,不是管著殿前司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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