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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5章 難道曆史進程提前了?

  姚歡點頭道:“蝦肉雖不如羊肉豬肉油脂多、管飽,但畢竟在京畿水泊能越養越多,量大價賤,新鮮的夠吃,做幹貨亦有富餘。漠北苦寒之地能跑馬放羊,卻難養蝦,遼人又是自契丹立國起就吃慣肉幹的,倘使皇後都覺得蝦脯尚能入口,我便想趁明年去雄州榷場賣胡豆時,也販一些蝦脯去賣。”


  姚歡一邊說著打開市場的盤劃,一邊將目光落在滿院金澄澄如小太陽般的橘餅上。


  方才進院子的時候,她就發現,今歲瑤華宮的橘餅,不再如過去那樣,壓扁後用石灰水去澀、在缸中用沙糖汁醃漬,而是更像做柿餅一樣,穿在枝杈上,風幹於空氣中。


  從濕漉漉的糖水貨,轉成幹燥的蜜餞,在存放的期限和運輸的便利上,應該都更有保證。


  孟皇後見姚歡盯著橘餅露出探究之意,便親自起身,去挑了一隻來,遞給她道:“如此說來,陳迎兒想出的這個製餅新法,倒與你做蝦脯,有六七分相似。”


  姚歡摩梭幾下橘皮,就明白了。


  橘子和柿子很不一樣。


  柿子本身糖分極高,皮又薄,直接風幹的過程中,大量糖分析出,在水果表麵形成糖霜,加碼美味的同時,也起到防腐的作用。


  但橘子皮厚、糖分少,若不采取密閉醃漬的做法,就要先在沙糖汁中煮透,再錘扁擠壓,才能暴露於空氣中晾曬。


  所以孟皇後說,幹橘餅和蝦脯的製法,異曲同工。


  姚歡咬了一口橘餅,雖然水分沒了,但果肉更致密有韌勁,像後世透著膠牙黏性的軟糖,微甜帶酸的味道,也避免了喉嚨發齁。


  姚歡向孟皇後道:“確實與蝦肉脯很像,不僅在於製法。橘子和蝦,都能廣募土地,栽種、圈養,愛吃的人甚眾,皆是能貨與萬家、薄利多銷的好東西。”


  孟皇後笑道:“嗯,眼看也入了農閑季節,這些時日,我還讓迎兒去北城外招了些手巧的農婦來,煮曬橘餅,出品應數倍於往年。迎兒的夫兄恰是開封蜜餞行的,來拉了一車去賣,頗受好評。”


  姚歡一愣。


  她原想著,是與皇後提議,分一部分本金來,多做些橘餅,和蝦脯一樣,也由自己運去雄州榷場,嚐試賣給遼商。因她此前詢問邵清遼國的風土人情,曉得自燕京城往北,不種橘樹。


  未料得,孟皇後已先她一步行動。


  曾經的國母,多少城鄉婦人羨慕的中宮之主,卸去鳳冠後,托她姚歡這個民婦投資實業不算,自己也和城中小販一樣,賣點蜜餞換錢。


  其實,挺好的。


  曆屆米國總統,任職期滿後,不也是四處與人合影掙銀子麽?


  不偷不搶,你情我願,貨的品質還這樣靠譜,在姚歡看來,前皇後如今賣橘餅,倒比她還位居中宮時每年春天做一番表演性的親蠶儀式,可愛得多。


  這一頭,姚歡著實沒有“鳳凰落地不如雞”的歎詞,那一頭,孟皇後卻主動與她解釋道:“去歲給你的一萬貫,我是真心相信你能讓它雞生蛋、蛋生雞,到福慶及笄,不論後宮和大宗正寺已是誰說了算,她多少總還有些嫁妝傍身。故而,那筆錢,你運籌著就好,不必每年將花紅送來。隻我這一處瑤華宮,寒冬的炭,炎夏的冰,屋子的修繕補漏、水井的查勘,亦是要錢的,我平日裏,須尋些進項。”


  姚歡訝異:“這些難道不應該是宮裏出錢的麽?福慶公主也住在此處,官家難道會委屈了她?”


  皇後道:“正因福慶住在此處,我才將宮裏運來的炭,退了一半回去,免得有飛語,說我是借著官家寵愛福慶,而在宮外要這要那,過著奢靡的日子。我被唾沫星子淹個半死,本不打緊,但我怕的是,向太後聽得煩躁起來,讓我將公主再送回宮裏養,真到了那一步,小福慶隻怕凶多吉少了。”


  哦,原來如此。


  孟皇後果然不僅是位瀟灑的前妻,還是位有頭腦的母親。


  後宮之中,太多婦人,沉醉爭寵的套路,跋扈囂張,沾沾自喜於吃穿用度傲視群妾,卻不考慮自己孩子的安危。


  這兩位與其說是主仆,更不如說是甲方乙方的婦人,正敘著話,陳迎兒一手牽著福慶,一手端著煮好的小餛飩,來到院裏太陽下,侍奉小公主吃這碗點心。


  孟皇後笑吟吟地看著愛女:“福慶,姚娘子說,這餶飿,有個好聽的名字,叫縐紗小餛飩,你看它的皮子,是不是好像紗袖一般輕盈好看?”


  快要五歲的小福慶,撅著櫻桃果兒似的小嘴,吃一顆餛飩,稚聲稚氣道:“母親,我原就曉得這個名字。前一陣皇叔和鄭娘子帶我去瓊林苑玩耍,說起他們府裏進了一位錢塘廚子,會做各色極精美的點心,其中有一道就叫縐紗小餛飩。還有,還有雞子茶酥、梅花餅、蟹殼黃、蓮蓉釀水晶糕……”


  娃娃的腦子不裝雜七雜八的經綸世務,對於好聽的美食名字,記得極清楚。


  福慶說的“皇叔”,是端王趙佶,鄭娘子,則是向太後賞給趙佶的側妃。


  孟皇後聞言,原本慈柔和藹的麵色微變,眼神微動,示意姚歡跟自己來。


  進得屋中,孟皇後直言道:“端王自小敬我,且知我也愛丹青,上一回讓鄭娘子來請我去他府中賞畫,我才曉得,那幾幅珍品,乃蔡京從江南搜羅來,交由童貫獻給官家,官家又賞給端王的。福慶方才說的廚子,隻怕也是蔡京送去巴結端王的。”


  姚歡恍然大悟。


  想來,夏末她與邵清趕路途中見到的滿船貢物裏,就有那些名畫。


  隻聽孟皇後又道:“單是巴結著官家和端王,想盡快回京,還在其次。更教人擔心的,是童、蔡二人似乎在攛掇官家,往收回幽雲之事上去想。連端王那般整日逍遙的,竟也說出幽雲十六州原本是漢唐舊地之類的忿忿之語。”


  皇後的話,仿如一塊石頭投入靜湖,教姚歡心中頓起波瀾。


  不是吧?這麽早?

  曆史上,大約二十年後的宋徽宗重和年間,已經成為權臣的童貫,才在遼國漢臣馬植的主動聯絡下,說服天子趙佶秘密派出大宋使臣,前往已經起兵反遼的金國,與完顏阿骨打達成宋金暗盟,聯合攻打遼國。


  大宋一方派兵與金國合作的條件是:遼國被滅後,金國將幽雲十六州歸還大宋。


  這聽起來多麽熱血沸騰的盟約,實際乃是靖康之恥、北宋滅亡的發端。


  金人與大宋之間,本來隔著遼國。


  遼國對大宋,自澶淵之盟後,再無背盟的軍事出擊。遼帝耶律延禧再是昏聵,治下廣袤的領土,也至少能在客觀上避免大宋慘不忍睹的軍事實力迅速被金人知曉。


  結果,缺乏基本軍事素養的趙佶,被急於用軍功排擠其他權臣的童貫神捧海吹一番,竟能相信通過聯金滅遼,來讓大宋一血漢人失地之恥,讓自己成為千古一帝,最終迎來了金人滅遼後的迅速南下,國破家亡。


  此刻,孟皇後的話,令姚歡十分震驚。


  這才公元1098年,童貫就已經有此舉動了?


  難道說,因為蔡京提前被貶往杭州,這奸臣為了東山再起,聯合具有西夏前線軍事經驗的童貫,趁著章楶在西北屢屢戰勝西夏人的契機,向官家提出將軍事重心轉向遼國。


  趙煦是個遠比弟弟趙佶激進得多的天子,蔡京和童貫的主戰思想,正能投其所好。蔡京倘使因此而被起複,也在情理中。


  “姚娘子,就算我不是大宋皇後了,我也還是宋人,若遼國犯闕,我便是送出全部家當充作大宋軍餉,亦心甘情願。然而目下,北遼並無邊境挑釁之舉,幽雲故地的漢人已做遼人做了百來年,遼國數朝天子所用的南院漢官製,根深蒂固。這般情形下,大宋掀起北伐,有何必要?自古兵戈一響,黃金萬兩,我朝天災頻仍,風災水災蝗災常令土地顆粒無收,國庫本捉襟見肘。妄行窮兵黷武之策,苦的不還是我大宋子民嗎?”


  姚歡默默聽著。


  孟皇後是老將軍孟元的孫女,而孟元生前,常年駐守大宋北境。


  家學使然,孟皇後對於國防與軍事的理解,未必遜於那些喜歡張口“雖遠必誅”、閉口“還我故地”的朝臣士子。


  在必要的戰爭中會一往無前的人,並不為那些給權臣加官進爵的戰爭歡呼開幕。


  孟皇後說到最後,歎口氣道:“姚娘子,今日我所言,一來是提醒於你,蔡家氣焰或有重燃之相,你與夫君在京中,小心些那個蔡攸。二來,明歲去雄州榷場,你也可建言蘇公,回還後的劄子裏,多說說邊境實情。蘇公的話,官家還是聽一些的。”


  姚歡忙起身承命。


  離開瑤華宮,姚歡順道去竹林街看了一回飯店這幾日的經營,將從皇後處挑選的橘餅留在店中,叮囑胭脂和小玥兒吆喝著試賣,便回自己的新築愛巢準備晚飯去。


  她興致勃勃地料理完三菜一湯,迎了邵清下值歸家,二人才要坐下享用,宅門就被敲得砰砰響。


  太醫局的一個年輕禦藥,對身邊那滿臉愁急之色的小黃門道:“就是這個邵清,他最會治箭傷。”


  小黃門道:“趕緊地,隨我去簡王府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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