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悔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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鬱鬱之林,樹屋。
“為何還要回來?”
我轉過身,納蘭莫升一席綠袍,站在離我不遠的地方,但我與他之間,仿佛依舊有千山萬水。
“近日遂寧鎮必將動亂,你要守護好鬱鬱之林。”
“你是指……”
“還記得曾經想要殺我的那個魔嗎?他一直隱匿在遂寧附近療傷,隻怕不日就會傷愈。”
“難道,這些年鬱鬱之林外許多小妖都慘遭毒手,皆與他有關?”
“或許吧,柔翅一直在替他抓妖獲取內丹,以真元療傷。”
“柔翅?”
“是。她當初離開鬱鬱之林,想必就是為了去助那魔物療傷的。如今,她就在遂寧鎮上,還嫁給了一個……凡人。”
“罷了,多謝你前來告知鬱鬱之林將麵臨的危險,我會加強防禦的。”
納蘭的聲音忽地變得冷漠,他似乎在提醒著我,我現在與鬱鬱之林再無關係了。可事實又怎會如此?
“我來,還有一件事想問。曉蘆曾告訴我,許多年前有一個捕妖人闖入鬱鬱之林,想必就是技練吧?”
“不錯,正是她。在那之前幾年,那兩隻九尾狐妖的母親燭玉就是在鬱鬱之林裏離世。所以,當我看到另一個捕妖人時,難免想起燭玉。原本不願幫她,但看她也是用情至深,才勉強同意。不想,她竟然還襲擊了老榕樹,盜走了樹酯。卻不知,她竟然還盯上了那柄玉如意。”
“此事先不提。狐妖如玉是何時到玉如意當中的?你不是說,她也中了欲毒嗎?那時她還是嬰孩,根本無法解毒,若是如此,她怎麽可能活到現在?”
納蘭搖了搖頭:“這我確實不知。”
聽著納蘭的回答,我心中卻做了隱隱的猜測。莫非,能解欲毒的法子,並非隻有我知道的兩種嗎?
“那告辭了。望你盡早加強防備。”說著,我轉身,心中又是一歎,終還是離開了鬱鬱之林。
返回孟君山莊,各處淒清之景依舊。
“姑娘……”
我原本正失神在欲毒解法的設想之中,卻有人在背後叫我,轉頭一看,竟然是技殊。
他眉頭緊皺,從主院一個側門走了進來,想是原本就已經在那兒了。莫不是在等我?
“有什麽話,到主廳說吧。”
我一邊說著,一邊調轉方向,向主廳的方向走去。技殊一聲不響地跟在後麵,腳步輕得全然與他那一身滄桑的裝束好不相配。
入得主廳,我見四周無人,便轉身對著他。
“銀洛……姑娘……”
不知為何,讓他叫出我的名字,似乎很別扭。或許在他心裏,我仍舊是一介妖類吧。
“何事?”
“老朽有一事相求。”
我微微笑了,想不到一個捕妖人,卻也需要求妖。
“你要我放過技練?”
技殊一言不發,卻已經默認了,看來他也在為他的擔憂矛盾著。
“若說非要取她性命,到也沒有太過堅定的理由,你大可放心。況且,即使我真要了她的命,對我也並沒有好處。她所做的一切,也都是因為太過執著。用情至深,並沒有錯。”
“她縱有千般不是,也都應由我這個為父的承擔。當年,我年少輕狂,為了爭得下任族長之位,我執意接了去殺九尾狐妖的任務。豈不知那時,捕妖族人中,除了昔日立族始祖,能殺九尾狐妖的,尚未有一人。可我不聽勸阻,拋下妻女,便隻身前往。
“後來,九尾狐族屠戮我捕妖族人,雖然他們母女僥幸躲過一劫,但她母親卻因為悲憤過度,早早就去世了。即便我後來找到了她,卻因為始終沉浸在對九尾狐族一事的悔恨中而無法自拔,最終還是選擇丟下她孤身一人離家而去。想來,是我對不起他們母女,更未盡到做父親的責任。我知道姑娘你並非惡妖,但因為那位孟少俠的關係,我真怕你會……”
“若真是為了雲仲,我到希望,你的女兒能夠好好活著。”
“此話怎講?”
“那日歸塵所說之話,想必你是聽見的。就算你站得遠遠的,但區區三丈的距離,卻還難不倒你吧?”
亦是沉默。
“若是真與那魔物相抗起來,莫不說我,即便是歸塵仙人,也不見得能全身而退。何況,你或許還不知道,你的女兒做的‘好事’還不止一件兩件。不久前,她唆使如緣給我下了欲毒,至今仍沒有解。之所以不曾發作,全是蒼融之劍的庇護。先不論我能不能從魔物手下求生,若到時蒼融之劍因與魔物抗衡而損毀了神力,那我也便失去了庇護。若真如此,我還怎麽奢求兒女情長?
“要說那魔物得以複原,你女兒卻也出了不少的力呢。要不是她為了施與邪術保持容貌,不惜與蛇妖為伍,替她捉妖,那魔物哪裏來的內丹真元療傷?”
聽完這些,技殊隻能兀自歎息,卻無言語。
“說起來,我倒也奇怪。技練能苟活至今,都是因為動用邪術吸人壽數,那你呢?你又是如何活到現在的?看來,你們父女倒是一般貨色。”我冷冷嘲諷著。
“非你所想。我之所以能活到現在,皆是玉兒的真元在我體內的緣故。”
“玉兒?你是說如緣的娘親?”
技殊重重點了點頭,接著說:“我與玉兒交好,起初卻是為了取她性命。可是,人非草木孰能無情?時日長了,我又豈能對玉兒毫無愛憐之意?可惜,我是捕妖人,要我完全拋棄族人,拋棄妻女與她一起,我又怎麽輕易做到?哪知,就在我猶豫萬分之時,她竟有了身孕。捕妖族自古就有傳說,人妖結合所孕育的,是再邪惡不過的魔物。那時我隻知世上有人神鬼妖,卻根本不知何為魔,隻知道傳說所言之物,定會給捕妖族帶來無限災劫。所以,便更加猶豫。
“而這時,玉兒的父親知道了我們的是,他也不能容忍她孕育捕妖人的後代,最後竟要她以我和捕妖人全族的性命來換取她的孩子。玉兒無奈之下,隻能答應。她趁我不備時將欲毒加之我身,還用讀心術讀取我關於捕妖族的記憶,引導九尾狐族找到捕妖族據點,九尾狐族不惜生命與捕妖族血戰,捕妖族這才遭到滅頂之災。幸得那時煉兒母女正好不在據點,才苟活下來。後來我才知道,九尾狐族的青丘國,就是毀於一個混入他們族群的捕妖人之手,所以他們對捕妖人恨之入骨,發誓要屠盡捕妖族。
“之後,她的父親得知我也中了欲毒,即將不久於人世,總算平息了怒氣,不過也將她逐出族群。這些事,她一直瞞著我。可後來,我的妻女回到據點,見那一片慘象,便立即傳信於我。我這才知道,因為我,害得捕妖族遭受滅族之災,而罪魁禍首,竟然是玉兒。
“滅族的仇,我豈能不報?可就在我下了決心的那個晚上,玉兒卻將一切都告訴了我,自然,也包括我所中的欲毒。待我回過神來,玉兒已經將我迷倒,之後……她便以身替我解毒……
“我醒來之時,隻看見玉兒奄奄一息,我心中無比掙紮,滅族的仇恨、對玉兒的情誼、恨自己當初的固執,最後,我卻隻能看著玉兒在我懷裏漸漸死去。臨死前,她將自己的真元渡給了我,並向我要了半片玉璧,說是為了救我們的孩子。我雖猶豫,但還是將我的護身玉璧逼出體外,以靈力將玉璧掰斷,才使玉璧的清靈之氣不至因破損而流失,自己留了一半護身,另一半交予她手中。
“現在想來,技練的執著,與我當初又有何異?如今她因為執念所犯下的錯,不妨也由我一起承擔了吧。”
技殊一時說了這許多,前因後果,倒也都清晰了。但我還是淒淒一笑,暗想技殊活了不少年月,竟還沒有明白一個道理:因一己執念所釀的後果,又豈是他人能代替承擔的?
“即便我知道了你的故事,對我來說,我該麵對的還是無法改變。即便你今天告訴了我這些,技練所要麵對的,也同樣無法改變。你明白嗎?”
我不知該如何說明,隻覺得現今孟君山莊裏所有人的宿命,似乎早就一定注定了,無法更改。
天地之間,我們比塵埃還要微不足道,即便我是妖,但從本質上與凡人又有何區別?時光荏苒,生命總逃不過消亡的命運,而真正能夠掌管和操縱生命的,又會是誰?是天神嗎?還是那本無比神秘的無字天書?真是如此,生命又顯得何其卑微,竟如同玩物棋子一般。
技殊不再言語,而我心中卻有了新的疑問,隻不過,沒有問出來。我知道,有些問題,就算想破了腦袋,也是想不出解決的辦法來的。不到最後一刻,誰也不知道自己會做怎樣的抉擇。
執著,亦或放下。對於那個幕後操縱者來說,根本是驚鴻一瞥,不足為道。
“我先走了,凡事還是好好珍惜當下所擁有的吧。”
說完,我再用餘光瞥了瞥技殊,他眼中的惆悵仿佛又深了一籌。我隻覺得造化弄人,卻又無可奈何。畢竟,如今連自己的命運,我也是一片迷茫,還有何閑暇去為他人憂心呢?
正如如緣所說,我是該去看看技練。若不是她,我的命運又怎會與這許多人都牽連到了一起?若不是她,我與雲仲或許隻會匆匆擦肩而過,就如同曾經送我草環的男孩子一樣。非我族類,必是殊途。然而現在,我卻已經身不由己,越陷越深了。
如今,技練住在博義的院中。這些日子,都是博義時刻陪伴,也不知技練是否能夠稍微放下些許執著,好好看看這個一直在身邊為她付出的人。
“你來作甚?”
我剛踏進博義的院子,正好他從屋內端著湯藥迎麵出來。他一看見我,麵容立刻嚴峻了起來,雖未立刻擺出防備的架勢,但從他的眼神中,卻盡是警惕。
“她怎麽樣了?”
“不必你費心。有我在,任誰也不能再傷害她!”從他的語氣中,我再次體會到什麽是執著。可該接受這份執著的人,又真的肯接受嗎?
“技殊應該把一切都與你說過了吧?”
這次,博義短暫的沉默了,但立刻,他再一次信誓旦旦的看著我,無比堅定地說:
“無論她曾經是如何,現在是如何,又或將來是如何,我都決不允許任何人傷她!”
“哎……”我微微歎息,“既然如此,你又何須掩藏你的感情?偏要以什麽義兄的身份守在她身邊?”
一聽這話,博義忽地有些惆悵,他轉頭看了看屋內,隔著虛掩的房門,悵然若失地說:
“隻要看著她得到她想要的,是什麽身份,又何必介懷?”
“好吧,既然她有你照顧,我也就不進去了,省得她見了我,反倒會病情加重。既然你已經知道她與雲仲的關係,也請你為雲仲好好照顧她,畢竟……”
“好了!不必多說。你走吧。”
“這件事可以先放下。但不知雲仲有沒有告訴你,近日遂寧將有災劫,你還是早作打算的好。”
說完,我轉身準備離開。
“等等!”
就在我走出院門時,博義卻叫住了我,他快步走了上來,我半轉過身對著他,不想他卻仍是滿臉的警惕和憤怒,我也隻有兀自在心中苦笑了。
“你到底還有多少底細沒有亮出來?你與那怪物莫不是一夥的吧?”
“大哥,銀洛與此事毫無關係,你莫要胡亂猜測!”
話語間,孟雲仲已漸漸走進,打斷了博義的質問。博義冷哼一聲,轉過臉去。此時的他,對雲仲也似充滿了怨恨。
“無論如何,還望你以孟君山莊中眾人的性命為重。若你真的為她打算,也請你快些做出決斷。”
說完,我轉頭對雲仲說:“雲仲,我們去員外府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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