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巫山
巫山,神女峰。
蔥蔥鬱鬱的草木之間,拔地而起十一座險峰,加上我和如緣腳下的這一座,便是十二座。十二峰之間蜿蜒著一條水流迅疾的河流,兩側的高峰峰隻像是將地麵撕裂了掙脫出來的利爪,直插蒼穹。好似在每一座峰尖處都會噴射出無比邪惡的力量,此刻雖歸於平靜,但從那山峰間透出的森森戾氣卻依舊揮之不去。細看去,那些山峰無一不是險峻無比,若有人想要貿然登上,隻怕等待他的隻會是無底的深淵和滲入心脾的恐懼。唯獨我們腳下的這一峰,險峻中,似透著幽幽的清靈之氣,山體棱角也柔和了許多。先前在遠處看來,倒真像是一尊線條優美的美人雕像了。衣裙翩然,身段優雅,隻是,那美人朝著一個方向眺望著,臉上的神情憂傷哀怨,但又透著期盼,仿佛在朝著遠方幽幽說著什麽,隻是不知遠方的人能夠聽見這滿是哀愁的呼喚。
我不禁歎道“望穿秋石,這些原由惡龍所化險峻的山峰被神女這麽一望,似乎也顯得哀怨起來了。隻是不知道,這地方在幾千年前,又是什麽模樣。”
“你倒賞景感慨起來了。”如緣在我身旁嚶嚀一笑。
“靈芝禁域,便在這神女峰之上嗎?”
“在。”如緣微微頓了頓,又說,“卻又不在。”她有意賣關子,得意地笑著。
“什麽叫在,又不在?”我索性順了她的意。
“靈芝禁域的確藏在這神女峰之中,但卻有一個十分隱秘的入口,進入之後,又別有洞天。”
“行了,別故作神秘了。靈芝禁域,我曾經來過。”我微微一笑,倒把如緣驚了。
“你來過?何時?”
“很久了,為了摘一枝複靈草去救人。”我頓了頓,因為有許多回憶在腦中閃現,但立刻,我又趕緊收起了這些不合時宜的多愁善感,“這靈芝禁域外圍,本有一隻頗為凶悍的妖獸守護,也是我將它打敗的。”
“原來九尾狐族的守護妖獸,是被你打死的?”如緣更加驚駭了。
“原來那妖獸,是你們安在那的?”我假裝若無其事地問道。
如緣輕哼一聲,嘟囔著嘴,沒好氣地說“既然你來過,又何必讓我陪你來犯險?”
“那可不一樣。許多年前我是闖進過靈芝禁域,但那時隻為取得草藥,並未深探,而且,那時也沒有發現你們九尾狐族的蹤跡。算算時間,那時九尾狐族也應該到了這裏了。所以他們到底藏在什麽地方,我是真的不知道。對了,既然你母親……已經被逐出了族群,那你又是怎麽找到他們的?”
“我?”如緣稍稍平複了情緒,“其實,我在這裏也沒有呆多久。當初我憑著母親留下的殘缺記憶,發現了技練,也就是遊若君修習的邪術是我九尾狐一族的禁術。曾經,九尾狐族有一分支效仿凡間的魔物和妖類,探索出一種不必吞噬魔物的真元,僅僅以魔氣修煉就能快速增強自身修為的方法,但族中其他九尾狐妖都十分不恥這樣的行為,後來便被族長禁止了,還將此法列為九尾狐族的禁術。所以,對於凡人來說,自然可以用這個方法,以魔氣之力永葆青春。於是,我便生出懷疑。之後,我依舊是憑借母親的記憶回到這裏。我並不知道那時神女已經設下隻能進不能出的結界,所以便闖了進去。畢竟族長是我親外公,也沒有刻意為難,留下了我。卻沒想到我這個不孝的孫女,盜了秘術便逃出了巫山。”如緣的語氣中竟有一些自嘲。
“這靈芝禁域的入口就在巫峽湍急的江水中,尋常人也確實很難發現。”
“看來你是真的來過咯?那我們現在便進去?”
“這樣吧,進去之後,你隻要替我指明了方向,我自己潛進去就行了。雖然你上次僥幸逃出了結界,但這次卻不一定會同樣幸運。更何況,要是被你的族人抓住,你可就真的走不了了。”
“既然來了,我就沒想半途而止,我和你一起去。即使被抓住了,那族長好歹也是我的親外公,應該也不會趕盡殺絕吧……再說,九尾狐族精通幻術,你自己去,當真有十足的把握嗎?”
我淡淡笑了笑,也不說話。腳尖輕點,便已縱身跳下了陡峭的山峰,直插入那迅疾的水流當中。身後傳來如緣的嘀咕,我幾乎可以想象她撅起的嘴和滿臉嬌怒的表情。
眨眼間,我便感覺自己的身體與那湍急的水流碰撞到了一起,一股強大的力量似要將我帶著往下遊衝去。
水中隻有渾濁的波紋,看不到底,也看不見天。我暗蓄靈力,死死憋了一口氣,才勉強定住了被水流帶著的身體。隨後,在我旁邊,又是一股吸力將我向下拖拽,看來,如緣也已經落入水中。我不由自主抓住了水中岩石壁上的一個突起。
四周一片渾濁,我隻能勉強看見如緣模糊的身影,我在水中朝她點了點頭。接著,我們便順著岩壁逆流而上移動著,還不斷抵抗著水壓盡可能向下潛去。
約摸遊了一丈的距離,也不知下潛了多少,我摸著石壁上的苔蘚明顯厚了許多,便知道,入口已經到了。
我轉過頭看了看身後的如緣,再次向她示意。隨即掌中靈力波動,一道白光射出,再一看,白綾已完全沒入一個深不見底的洞中。那洞便在岩壁之上,奇怪的是,那湍急的水流到了石洞周圍,竟像是被施了咒術一樣,繞道而行。
我的手中一震,也不知白綾遊移了多遠,便感覺白綾已經與一個硬物相撞了。我隱約記得,在這石洞的另一邊出口處,有一塊巨大的石碑,準確的說,應該是一塊沒有刻字的不規則石壁。
上一次我與納蘭莫升同闖靈芝禁域,也不知找了多久,都沒有發現這入口。後來,是猛然覺察到水中有一絲細微的靈力波動,才循著那靈力的來源找到這裏,還險些被那激流卷走。我和納蘭都不通水性,這入口的洞很長很黑,我幾乎窒息過去。要不是納蘭強撐著度靈力給我,我們恐怕根本到不了靈芝禁域。
說來也怪,這如同無盡黑洞般的石洞中,巫峽江中的水流也沒有流進來,這裏的水也沒有流出去,絲毫沒有流動的痕跡,隻像是就這樣沉澱在這裏也不知幾千年了。而且這水中,半分光線也透不過來,若不是沿著石壁感覺到這裏凹了進去,若在水下,隻能看到一片黑影,好像在這深邃中潛伏著未知的危險,又像是一個無盡的深淵,讓人望而卻步。
然而那時,我卻執意要闖進去,我篤定了這深淵的背後,一定就是傳說中巫山神女墓的所在之地。因為從這黑洞中隱隱透出的靈力,是如此純正,半點雜質都沒有,除了那上古的天神,又有誰能擁有這樣純淨的力量?
那次,我和納蘭幾乎費盡全力才穿過了這看似無盡的黑洞,就在我們已經開始因為缺乏空氣而開始意識模糊的時候,鼻息忽然就通了,隻覺得眼前一亮,腳下似乎有了厚實的感覺,再一看,我和納蘭已經身在一片昏暗的樹林之中,原本壓迫著身體的黑暗之水,瞬間褪去,而我們身上半點濕氣都沒有。
在我們麵前,赫然立著一塊石壁,雖不規則,但卻又像是有雕琢過的痕跡,所以,我們認為這應該是一塊石碑。石碑上雖然無字,我們卻隱隱覺得這碑無比。
在看四周的樹林,鬱鬱蔥蔥,倒與鬱鬱之林有些相似。隻是,這林中沒有陽光,到處都彌漫著昏暗,但昏暗中又隱隱透著許多幽光,細看去,卻什麽也沒有。就是如此奇特,明明很暗,卻似乎能清晰地看到很遠的地方。
而如今我朝著那黑洞中拋出白綾,就是為了用白綾纏住那塊石碑,我們再借力遊過去,能節省不少時間和氣力。
如緣當然明白了我的意思,在漸漸變得黑暗的水中抓住我的胳膊,我感覺她已經抓穩,便拽住白綾瞬間發力,隻感覺身子微微一震,我便帶著如緣朝那黑暗中一頭紮了進去。
不一會兒,水的壓迫感沒有了,呼吸也通暢了。待我穩穩站在實實在在的泥土上時,我才微微抬手,那牢牢裹住石碑的白綾也化為幻影。
我轉頭看了看如緣,黑水從她身上漸漸褪去,她柔美的身段慢慢析出,而那些濕氣也在黑水褪去的瞬間消散,在她周身縈繞成淡淡的水汽,就像泛著光一般,煞是好看。
但待我再轉過頭將目光對著那石碑時,卻著實吃了一驚。
那原本全無刻痕的石碑,此刻上麵卻赫然刻著一副圖案,那圖案我卻一眼就認出來了。
那圖案龍首豹身,眼中戾氣橫生,連身上的鱗片都似利刃一般,光看著,就令人生畏。這便是睚眥,也正是我與納蘭遇到過的鎮守妖獸。
相傳龍生九子,睚眥便是龍的第二個兒子,遺傳了龍的暴戾,生性好殺。這倒不是說一條龍生了九個兒子,龍本是上古神獸,虺修行千萬年也可化龍,所以,龍何止一條?隻不過龍族性淫,故而生下的孩子也是有萬般模樣,其中為人所知甚多的有九種,囚牛、睚眥、嘲風、蒲牢、狻猊、霸下、狴犴、負屭、螭吻,而睚眥排行第二,皆因他天生的殺戮之氣。除此之外,饕餮、椒圖、貔貅、青犼都是龍子,秉性各異,也不乏有許多成為為禍蒼生的凶獸。上次我與納蘭闖入,也正是這睚眥在此鎮守。
隻是當時我就有些質疑,我與納蘭遇到的睚眥渾身散發的皆為妖氣,一看見我們就發動了攻擊,我與納蘭合力勝得也十分吃力,足見其暴虐。但若真的是龍子,隻怕十個我和納蘭也不是他的對手,更何況,龍子身上又怎會有妖氣?
我不禁警覺起來,若這次真的龍子之靈出來,隻怕我和如緣都要葬身於此了。
哪知如緣冷不丁地噗嗤一笑“你不是來過嗎?還這麽緊張?”
我看了她一眼,隻覺得她的神情有些怪,但我還是保持了防備的姿態,冷冷地說“上回我闖入這裏,就是這妖獸阻了去路。難道,它就是你們族群的守護妖獸?”
“你說呢?”
如緣依舊賣著關子,但看我沒好氣的樣子,才嘟了嘟嘴,繼續解釋到
“我們九尾狐是妖,豈有讓神獸來守護的能力?這睚眥本就是刻在這石碑上的,或者說是被封印在這石碑上的。似乎是神農大神特意安在此守護巫山神女墓的,也隻有妄圖想要破壞這裏,它才會解除封印。不過,它的靈力強橫,我們族長就著它散出的靈力,用妖靈令其有了形體,隻用來做外圍的守衛。”
我不禁暗歎,但是散出的靈力就已如此強橫,若是真身出來……
“放心吧,我們又沒有破壞這裏的一草一木,它不會為難我們的。”如緣見我依舊一副有些敬畏的表情,趕緊解釋。
我這才站定身形,對如緣說“我不是害怕,隻是有些詫異。單是龍子就已經有這麽強的靈力,那真龍之力又當如何?那些上古天神當真是這世上當之無愧的主宰了。”
如緣聽著我說的話,微微發愣,但又接著說“是啊,上古天神的力量是很強大的,據說連魔域始祖蚩尤也是神農大神的其中一個兒子。不過,奇怪的是,在巫山神女死後,神農大神也不知什麽原因隱遁而去。而在他消失之前,他對所有的天神設了一道封印,從那以後,天神便失去了自行繁衍的能力,而且神力也大不如前了。”
“封印?神農自己也是神,為什麽要封印天神的能力呢?而且……天神當真不能繁衍後代嗎?”我隱約覺得腦中有一絲記憶掠過,我忽地想起了歸塵說過的話,然而,又是一個模糊的印象那個與我長相相似的女人,不正是天神與凡人的孩子嗎?
“那我怎麽會知道?這些遠古大神,秉性怪異著呢,要不怎麽會生出蚩尤、神女這樣同樣奇怪的神?我想,估計是因為天神的壽命太過漫長,要是任其繁衍,那這世上不早就沒有立足之地了嗎?又或者,他根本就是因為自己兒子不成器成了魔,自己女兒又因為癡戀凡人鬱鬱而終,所以心裏不平衡,於是一氣之下讓其他天神也不能有自己的孩子。”
“快住口吧!你再這麽口無遮攔地說下去,那睚眥怕是真的要出來滅了我們了。”
話雖如此,我卻默默地沉思著,試著把所有的信息都聯係起來。
天神、魔域、青木琢、蒼黎、巫山神女、神農、封印、聖靈山、九尾狐族、大禹後人……
這中間,仿佛有什麽東西串連著,但此刻我又說不清楚。可是這些,又與我有何關係?與鬱鬱之林有何關係?難道僅僅是因為我與青木琢長相相似?因為我為了複仇要與魔族為敵?可如緣不是說過,母親還沒有死嗎?那母親現在在哪?當年底到底發生了什麽?既然她沒有死,為什麽要消失無蹤?還有蒼黎說過的話又是何意?妖類是沒有母親的……那我又算什麽?如緣又算什麽?為何說妖類不能繁衍,而九尾狐族就可以?
或許是我想得太多,忽然覺得腦中一片混沌。
“從今以後,不經我允許,你決不可走出鬱鬱之林半步!”母親斬釘截鐵地命令忽然變得很清晰,在耳際回響。
……
“納蘭,我要永遠與你在一起,不論什麽樣的危險,都一起麵對……”驚異之間,是納蘭沉靜的麵容,但那眼中卻流露出絲絲溫存。
……
“答應我……幫我報仇……”
……
“殺盡魔族,為我報仇!”
……
“妖類是沒有母親的……”
……
無數的影響和聲音回蕩耳邊,我幾近失去了知覺,好像陷進了回憶的深淵之中。
“你怎麽了?”
一語驚醒。原來是如緣看我想得癡了,趕緊晃了晃我的手臂。
我這才回過神來,看了她一眼,就在這一瞬間,腦海中又掠過一些影像
在一片殷紅之中,一個碩大的漩渦開始慢慢旋轉開來,卷起了無數沙土,更像是要將整個世界卷入一般。不遠處,又是那一個背影,金色的鎧甲在那渾濁的空氣中熠熠生輝。他似乎很平靜,絲毫沒有被強大的力量影響……
“沒什麽……”我使勁晃了晃頭,才把那畫麵甩開。
“忘了告訴你,靈芝禁域裏好像有一個法寶,可以看見人的前世夙緣,但也可以影響人的思維,讓人陷入無盡的回憶中不能自拔,說不定連前世的回憶都能挖出來。我頭一次來時,不慎也受了點影響,但我們九尾狐族本就通曉讀心術,所以我們能夠以靈力抵抗免遭影響。你不會是……”
我深深呼了一口氣。前世夙緣……難道,這些莫名其妙的記憶,都是關於我前世的……剛才的幻象也是受那法寶的影響?可為何我在琢雲小築,甚至魔域時就開始有了這些原本不屬於我的記憶呢?而且,上一次進入靈芝禁域時,也未曾有如此的幻覺啊!
那金色的鎧甲……那背影……我如此熟悉……那是,蒼黎!
所以,那些記憶都與蒼黎有關嗎?我頓時有了一個奇怪的念頭這些,或許是那個叫做青木琢的女子的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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