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宿怨
我們一行在卜者的帶領下進入了那塊最大的石頭,當中卻別有洞天。一時間,我再次見識到了九尾狐族的幻術。看似隻能容納幾人的石窟窿,可真正進了門,才發現竟是一個富麗堂皇的宮殿,直徑足足有三丈,如夢如幻。
大殿當中,一道純銀打造的平台自大門直通向登上主位的台階,兩側各有兩個池子,形態各異,內中均是緩緩散著霧氣的五彩液體,那液體能發光,絢爛卻不刺眼,將整個大殿都映得五彩繽紛。每個池子當中立著一棵同樣是純銀打造的頂梁柱,柱子上有凹凸有致,細看才知道都是些奇珍異獸的雕刻形態,栩栩如生,一個恍惚,竟不覺已有一雙晶瑩靈動的眼睛已經向你看了過來。
對麵主位寶座上,一個兩鬢斑白、器宇不凡的男子傲然正坐,他的眸子與卜者是一樣的,但卻多了許多沉穩和老辣。他的皮膚亦是細膩白皙,找不出一點瑕疵。這便是九尾狐族族長了吧。但除了他,這奢華的大殿中竟再無他人,多少覺得太過空曠了。
“緣兒,你太放肆了!”
我們剛踏入這用幻術造出的大殿,便聽見一個略顯蒼老的聲音,竟與那副唯美清秀的麵容極不相符。
“外公……”如緣識趣地走到我們前麵,行了禮,小聲叫道。
“你到哪裏廝混去了?一走便是大半年!”族長厲聲道,但卻沒有真要生氣的意思。
“我……”如緣吞吞吐吐,低著頭又開始捋鬢邊的頭發。
“大人,您先看看這是何人。”
卜者子桑見如緣發窘,有意轉開話題,將目光移向在我們後麵的技殊。
子桑話音剛落,原本端坐寶座上的族長卻刹那間失了蹤影,隨即便聽見一聲悶哼。轉頭一看,技殊已經撲倒在大殿的純銀地板上,在我們身後,赫然已站著一個身著雪白縀子長袍的人,一頭似雪的長發披散下來,絲絲輕盈。
子桑則不知何時退至一旁,微微欠身,畢恭畢敬。
“外公!”如緣也有些吃驚。
這空間瞬移之術竟讓人根本無法察覺,而且還在瞬間就打傷技殊,連反應的時間都沒有,當真厲害。
族長轉過頭來,微微皺起的眉頭顯示他並未平複的怒氣。他冷冷地看著如緣,眼神中夾雜了太多的意思,但不禁讓人生出一股寒意。
“怎麽?你同情他?”硬邦邦的語氣,讓如緣有些無所適從。
“沒……沒有……”
“就是他,害死了你的母親!”族長的目光再次回到技殊身上,而此時的技殊嘴角已經溢出了鮮血,連呼吸都變得很勉強。
如緣目光遊移著,一言不發。
“族長何必如此激動?此人畢竟是如緣的親生父親。”我見氣氛越來越冷,便插了一句。
“她是誰?”一瞬間,我隻覺得一道淩厲的目光落到我的身上。
“外公,她是我的朋友。”如緣趕緊解釋,她似乎覺得這位族長還為從怒氣中緩和過來。
“朋友?”極度質疑的語氣,“我九尾狐族從不相信什麽朋友!”
說完,我立刻覺得這整個大殿中的寒冷氣息陡然增加了幾分。看來我的到來並未受到歡迎。
“看來族長是將我與這位化為一類了吧?”我微微一笑,看了倒在地上低聲哼哼的技殊一眼。
“放肆!”怒氣驟然攀升,猝不及防間,一個白色的身影已經赫然出現在我麵前,我險些不及反應。
但當我喚出靈力屏壁擋在身前時,還是感覺到一陣很強烈的震動,手臂也隱隱作痛。這突如其來的波動,倒引發了內傷,我身體裏一陣洶湧,但我卻強行壓住了。
“外公!”如緣一聲驚呼,竟然冒失地閃身過來擋在我前麵。
族長猛地收回招式,怒目看著她。
“緣兒!你竟如此放肆!”
“外公,她不是壞人!”
“哼!知人知麵不知心!”
“族長的看法也太過狹隘了。”我極力調整著呼吸。
“銀洛,你別再說了……”如緣小聲對我說道。
我看了她一眼,繼續對那頑固的族長說道“虧得我好心把九尾狐族的聖物送回來,竟得到如此待遇。”
“你說什麽?”族長用手臂將如緣推到一旁,依舊對我怒目相視。
我緩緩伸出手,將一個錦袋遞了過去。
族長死死盯著我手中的錦袋,表情從疑惑變為驚訝,再變為憤怒。他似乎能夠透過錦袋看到內中的物事。
“大膽!”
這大殿中頓時被怒火充斥。
“族長不必如此,聖物已經毀了,我來,就是希望族長能有修複的方法。”
“是誰?是誰如此大膽!”族長的怒氣仿佛已經難以再收回來了,他在大殿當中咆哮著,而如緣卻默默低著頭,一聲不語。
“族長,您息怒……”子桑小心翼翼地說著,卻斜眼看了看如緣,眉頭也不住地皺在了一起。
“族長何必這樣激動?要說這聖物早就被貴族贈予他人了,嚴格的說,現在這玉如意已經不屬於貴族。”
刹那間,我隻覺得一道淩厲的目光好不掩飾地射到我的身上。
“緣兒,快告訴我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片刻後,族長似乎從剛才的憤怒中微微緩和了過來,便將注意力轉移到了如緣身上。
“是……是姐姐……”
“姐姐?什麽姐姐?”族長的眉頭皺得更緊了。
“就是……我的孿生姐姐,如玉……”最後那名字如緣說得很小聲,幾乎已經聽不見了。
“什麽?”族長瞪大了眼睛,顯得不可思議,但立刻,他的眼神中流露出一絲的無奈和痛苦,“孽障啊……”族長漠漠歎著。
他轉過身,身上散發的氣息忽地從先前不可一世的強硬變成了沉重的落寞。他緩緩走向台階之上的寶座,那一頭雪白的長發在身後微微顫動。
這一刻,我忽然意識到他的強橫和霸氣,似乎都是掩飾。他雖為一族的族長,卻也沒有能夠保護好自己的女兒。若他真的無情,當初燭玉私自與捕妖人結合,他又怎會還要給她機會?若他真的無情,此刻如緣又怎麽會再叫他一聲“外公”?族長又如何?若他不是族長,或許那個捕妖人就不會第一個就選擇了他的女兒。若他不是族長,就不必非逼著自己的女兒在全族的利益和自己的愛情之間做出生與死的選擇。
“外公……”如緣也似乎看出了他的落魄,緩緩抬起頭,有些心疼地看著她外公的背影。
此時,族長卻停下了腳步,子桑略顯驚駭地上前將他扶住。族長最後的那幾步竟然是淩亂的,每一步,都走得很沉重,很勉強。
“無礙……”
族長側過臉朝子桑微微點了點頭,我這才隱約瞥見了他臉上扭曲痛苦的神情。
“外公!”如緣也察覺到了什麽,趕緊上前扶住了他。
這一幕,我才忽然覺得這位族長雖然永遠都是一副毫無半點衰老之態的麵容,實際上卻已是一個滄桑的老人了。
這時,族長慢慢轉過身來。果然,他的臉色比先前更加蒼白了,雖然盡力掩飾,我卻能看出他呼吸中的起伏不定。
“外公,你怎麽了?怎會這樣?”如緣仿佛很是驚訝和擔憂。
“你究竟是誰?玉如意怎會在你手上?”族長並沒有回答如緣的問題,而是看向我,但那眼中已沒有剛才的咄咄逼人。
想起他剛才強硬和衝動的態度,我暗暗思忖難道這是九尾狐一族慣用的問候方式嗎?又或者,是在一次又一次被欺騙之後,他們對任何人都變得多疑敏感了。
“族長真的不記得我了嗎?”我也定睛與他對視著,目光與他那深邃的黃色眸子相遇,我隱隱覺得那其中閃動了一下。
“竟是你!”族長這一驚,倒讓在場的其他人更加吃驚了。
“外公……你認識……銀洛?”如緣顯得尤其不可思議。
此時,卻見子桑神情一變,一抹笑容從他嘴角一閃而過。
“原來是鬱鬱之林林主之女。”子桑平靜地說出來。
我點了點頭,又看了看如緣依舊不知所措的樣子,便接著說“是。當初族長帶著族人來到鬱鬱之林希望母親收留,母親不僅不肯收留,還想要趕盡殺絕,我一時於心不忍,就背著母親放走了你們。”
我頓了頓,又細細看了看如緣,接著說“隻是,當時確實沒有見到族長的女兒燭玉。”也正是因為這樣,所以燭玉的記憶裏才沒有我,那如緣不知道我,也是自然了。我這樣說,也是為了給一旁有些驚訝的如緣作個解釋。
“原本燭玉也隨我們一起見到了你的母親,隻是看見你母親的態度,我便隱隱猜到了她的打算,所以讓燭玉先帶著族人趁夜離開了鬱鬱之林,不想他們剛走,你母親就設下了結界將我們困住。原來你就是當日暗暗放我們離開鬱鬱之林的人……”族長此時看我的目光,更加緩和了。
既而他再次看了看我手中的錦囊,道“這玉如意確是我族贈予你母親的,我族一向不屑於將送給他人的東西要回,所以,你原不必將此物再帶回來。更何況,此物已毀,即使你交還於我,亦是無用……”
“族長,難道貴族的聖物就沒有修複之法了嗎?”總算進入此行的正題。
“修複?”族長倒有些詫異地看著我,“事已至此,告訴你們也無妨。此物本是神物,憑我妖族之力,怎可能修複?”
“神物……”我默默念道,心中已然有些答案。
我思忖片刻,說道“這玉如意果真就是巫山神女的碧玉簪。”
如緣轉過臉來看著我,雖然之前睚眥也曾斷定這是神女遺物,但她似乎仍然在等著族長的證實。
“不錯。當初前任族長不知是何原因,在碧玉簪外又鑲了一層玉石,讓它形似玉如意,而真正的碧玉簪其實一直在如意之中。”族長重重點了點頭,“罷了,這物事對我族來說原不是什麽吉利之物,若不是因為它,我族也不會落得如此蕭條,如今碎了,也未必不是好事。”
“既然真是神物,看來連族長也沒有辦法了……”我忽的有些失落,果然如睚眥所說,連九尾狐妖也無法修複這玉如意嗎?
族長再次搖了搖頭,卻不禁側過頭去看見了一直被我們晾在一邊的技殊,那眼中頓時又多出了許多怒火。
技殊仿佛沒有力氣一樣,眼睛睜著,卻一動不動,仿佛在冷眼看著眼前我們的一舉一動。
族長撇開了扶著他的子桑和如緣,向技殊緩緩走去,
“你!”族長狠狠地瞪著他,仿佛將所有的不甘和憤怒都歸咎到了他的身上,這難免讓我想起了之前如緣曾向我提到的九尾狐族和捕妖人的宿世仇怨。
“你這妖孽!殘害了我全族人的性命,我要為他們報仇!”也不知怎麽,技殊忽然就激動了起來,他勉強用手肘撐起自己的身體,但因為仍被束縛著,還是動彈不得。他掙紮了一下,便再次倒下了。
“報仇?”族長那發出蒼老聲音的喉嚨裏隨即冷冷一笑,“你竟也敢妄言報仇?!”一字一字,族長似乎想把這句話釘到技殊身上去。
技殊大口的喘著氣,剛才族長那一下似乎還沒有緩和過來。
“若不是你,燭玉怎麽會背叛我?我又怎麽會眼睜睜看著她去送死!”族長越說越激動,他額頭隱隱爆出了青筋。
我再次想到了如緣曾在琢雲小築對我說過的話。
“五百年前,你捕妖族始祖無故殘殺我族,害我青丘國覆滅,我九尾狐族方才淪落至此。上任族長,也就是我的父親,亦是喪生於你捕妖人之手,那這等仇怨,我就不報了嗎?我九尾狐族一向避世隱居於青丘國內,從未擅入人間作亂,怎的就要承受這滅族之災?你捕妖族始祖為了揚名於世建立自己的族群,便肆意殘殺我青丘國民,這筆賬,我都牢牢記著呢!當初他殺了我的父親,還有我已經懷有身孕的長姐!你可知道,我長姐腹中的孩子,正是這負心人的啊!你們凡人不是有句話嗎?‘虎毒不食子’,但他卻連禽獸都不如!當初若不是我父親一時疏忽受了他的蒙蔽,輕信了你們這些虛偽卑鄙下作的凡人,我九尾狐族又怎會遭此厄運?當初,他帶著所謂的神女遺物‘碧玉簪’來到我青丘國,將此物獻給父親以表忠心,還對我長姐百般討好,哄得我父親將長姐許給了他,沒想到,他後來竟凶殘到用自己獻上的寶物殺害了自己的嶽丈和妻子!若不是我和一些在他的殘殺之中幸存的族人尋了隱蔽之處躲了起來,如今世上也再不會有九尾狐妖了……如今你竟對我說要報仇?真是可笑至極!”族長的呼吸變得十分急促,一口氣將兩族的恩怨通通傾吐了出來,想不到九尾狐妖和捕妖人之間的恩怨,竟已經延續了幾百年,隻聽得我與眾人都愣在原地,就連技殊似乎也沒有想到自己的始祖竟會做出這樣的事情。
“不可能……不可能……我的先祖怎會是這樣的人……”技殊回味了半天,才恍恍惚惚說道,卻更像是自言自語。
族長因為太過激動,話剛說完,身子微微一晃,險些向後倒去。如緣見狀趕緊上前從後麵扶住了他,但此刻如緣的眼中,卻透出了許多悲傷和憤恨。
“族長……您的身體……”子桑在一旁擔憂地說。
“子桑叔,外公到底怎麽了?”如緣細聲問道。
子桑卻隻是搖了搖頭,再不做聲。
“族長想必是靈力過度消耗所致吧?”我漠漠說道。
“靈力過度消耗?”如緣有些驚訝地看了看我。
族長卻並沒有回應,而是輕輕撇開如緣,再次走向了台階之上的寶座。
gyun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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