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九十五章 明月光
明月光不在吳雪所面對的世界,而是在他心裡,也在距此千里之外的一個人的眼眸里。或許,每個習慣在夜晚遙望星空的人,心裡都有著一輪不曾落下的明月。
秦如夢茫茫望著夜空的明月,眼波脈脈含情,如若流水。久之,她忽然暗暗嘆了口氣。
又到了夜晚,無數個類似的夜晚。
也許每個夜晚有每個夜晚的獨特之處,但心中念想卻未曾不同。
過了多久?今夕何夕?她來到幽蘭谷也有些時日,可怎也靜不下心來。因為她的心,早已經跟一個人緊緊連在了一起。
恐怕除了死,便再也分不開了。可她並不畏懼死亡,從她出生以來,死亡的陰影便伴隨著她。先是母親的突然離世,后又經歷了一系列武林各派對如夢教中人的清洗,她早已經看慣了死亡。
秦如夢有時候會覺得,像自己這樣心灰意冷,隨時都帶著死亡念頭的女孩子,恐怕天底下再找不出第二個。
像她這般年紀,正值青春年華,豈不是最美的時候?她們應該做自己喜歡做的事情,爭取自己想要爭取的,享受著日光與星夜,攏一袖清風,攜一剪明月,跟自己所愛之人互訴衷腸。而不是像她這般,獨倚寒樓,寥對明月,心兒卻似秋水般寒涼。
這幽蘭谷當屬天下之練氣聖地,此處地理獨特,環境清幽,擁古今之月華寶露,積寰宇之精華靈氣,縱使她什麼都不做,體內的寒毒便好像稍稍消解了幾分。
可她靜不下心來。她無心去施功祛除寒毒,更無心去凝神練氣,她明明可以什麼都不想,可卻偏偏要什麼都去想一想。
此樓位居高險,兩山排闥,山脊交匯,正是坐落此處。這高樓四面群山萬壑,險要縱橫,高低起伏,而此處正當是兩山相交之處,峰高圍翠,清波頻頻迭起。
跟這群山萬壑比起來,人簡直不值一提。秦如夢身處其間,便彷彿是一隻鳥迷失在了密林里。她的心也被困在此間。清湖翠巒不通人情意,只顧崢崢鬧盛夏。蟲鳴疊起,驚鳥啁啾,忽而從樓腳之林中飛出一群鳥,披著月光,往山下疾掠而去。
秦如夢聽到了輕巧的腳步聲,猶如貓兒一般。這隻貓,可是一隻會捉弄人的貓。可秦如夢偏偏不中她的計,佯裝不知,只是暗暗喟嘆,唇舌未啟,一句哀情傷婉之詞便隨口而出。
且聽那貓兒,身手極為矯捷,如風如雨般翩躚而至。剛一想從背後嚇一嚇兀自傷感的秦如夢,卻見秦如夢忽地輕扭小腰肢,便如落花般躲了去,反過手來抓住了那貓兒的腰!
那鬼祟的貓兒不是仙兒娘娘,又更是何人?她稍有不慎,便給秦如夢雙手擒住了兩腰,登時情難自已,嬌癢著嗔笑道:「壞姑娘,你早知道了!」
秦如夢雙目微藐,戲謔道:「知道什麼?」
說著,她手間的力道便又攜雜了幾分暗勁,直如根根毛茸茸的狗尾巴草挑逗著仙兒娘娘腰間痒痒肉一般。
仙兒娘娘登時嬌呼不止,那又笑又嗔的矛盾模樣,直教秦如夢想要欺負她的壞心思更甚更濃。
「你知道我來,卻裝作不知!故意捉弄我,是不是?」
仙兒娘娘忽地雙掌橫推,便直抓向秦如夢前心。這麼一來,秦如夢登時驚慌失措,趕忙鬆開了手,縮身朝後急急掠去,嬌嗔道:「你才壞,你才壞!手都不老實!」
聞言,仙兒娘娘嬌笑不止,只輕輕擺了擺手,說道:「怎的,突然詩情大發,心必有詭!想到了誰,快說!」
秦如夢嬌笑道:「我當然是心心念念著仙兒姐姐了!你突然到來,我可是開心得很啊!」
仙兒娘娘笑道:「你若是心裡有你的姐姐,便不會再此暗暗生郁,勞煩我多跑一趟。時候不早了,這就快跟我回去,早早歇息吧。」
秦如夢忽然邁開蓮步,徑直跑了過去,撲進仙兒娘娘的懷抱。此刻她才像是小貓,一隻祈求憐愛的小貓。
仙兒娘娘笑道:「怎麼,對仙兒娘娘情濃至此?」
可秦如夢卻未答話,只是悶著頭埋在她懷裡,似有萬般委屈,萬般怨恨。
仙兒娘娘發覺異樣,便拉著她坐了下來,撫摸著她垂散在後背上的濃密青絲,柔聲問道:「你又是在想他了?」
秦如夢搖搖頭,悶悶道:「不是,才沒有想他。」
仙兒娘娘搖搖頭,苦笑道:「那就是在想了……」
她感覺自己外面只穿著薄紗輕衣的心口處,多了些許濕潤的溫熱。秦如夢在她懷裡輕輕啜泣著,淚水濡濕了她的衣服。
仙兒娘娘暗暗嘆了口氣,無奈地拍了拍她的後背,輕聲道:「你既已知這段情路如此坎坷,為何還要讓自己深陷其中?」
秦如夢忽而抬起頭,淚眼汪汪地看著仙兒娘娘,又將臉靠在她的肩頭,幽幽道:「正是因為心有不甘,所以痴心無悔。世事多變,夢兒只此寸心,永世不變。」
仙兒娘娘微微有些驚愕,像她這般深厚執著的念想,如今可不多見了。像火一樣,熊熊燃燒。像水一樣,刀斬不斷。
她輕輕嘆了口氣,無奈道:「既無法放下此情,又故作疏遠,只教酸楚自己品嘗,又是何苦?」
秦如夢又抬起頭,她鬢間的碎發黏在濕漉漉的臉邊,怔怔地看著眉頭緊蹙的仙兒娘娘,說道:「我就是喜歡虐待我自己。」
聞言,仙兒娘娘極為驚愕,雙眼圓睜,不解地看著秦如夢。今夜這個悲哀而執拗的姑娘,讓她再一次認識了未曾謀面的秦如夢。
「你……你……」
仙兒娘娘已經語無倫次了。她不知怎麼說才好。她忽然發覺,自己對這個姑娘一點也不了解。如果她不想說,你怎麼也弄不清她心裡究竟在想什麼。
良久,她才哀哀喟嘆道:「不知怎麼說你了……像個自虐狂……」
秦如夢歪著腦袋,面孔卻如稚嫩的小丫頭般無邪,似是不解道:「仙兒娘娘這是何意?」
這一幕,她像極了偽裝的蝶夢。她究竟是蝶夢,還是秦如夢?還是說,這些複雜的一面,都是她?
仙兒娘娘見她猶如變臉,那悲戚戚的神情,忽然轉變成了純真稚嫩小丫頭的模樣,頓時暗暗咋舌。
接著,秦如夢忽然噗呲一笑,面色又是驀地一變,雙臂摟著仙兒娘娘的脖子,雙目狡黠地瞧著她,在她耳邊輕輕說道:「不是像……我就是個自虐狂……還沒遇見他開始,我就是這樣。我自始至終都是個眼裡揉不得沙子的自虐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