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三十(?)章 被吃掉的章節
在被黑暗吞噬的一瞬間,吳雪彷彿沉浸在一個超脫一切束縛的空間,逃離了引力的牽引,走出了生命的局限,原本清晰可辨的至理,失去了它們本源的意義,就連他們自己的存在,也變得極其抽象而古怪,他無法定義自己,究竟是留存在何處、某地、某時……
一股看不見的吸引力拉扯著他,讓他像是青煙漫灰一般漂浮不定,他肩膀上翎歌雙手的觸感,也隨之消失,他彷彿是呼喚了一聲,可是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黑暗中瀰漫著宛如星辰般的淡紫色光芒,彷彿螢火。正當他快要失去對自己的感知之際,忽然聽到一陣輕柔地呼喚,當他睜開眼時,眼前那團黑麻麻的迷霧消失不見了,唯有一個朦朧,彷彿蒙著一層薄霧的世界。
他聽到有一個人在不斷輕聲呼喚著一個名叫「吳雪」的人名,當他循聲望向聲音的出處,只見到一個秀髮葳垂,面色姣好的姑娘。她身上的紅衣,散發著深海游魚般的微光,目光略有羞澀,似嗔非嗔地偷瞄了他幾眼,問道:「你覺得這身怎麼樣?」
一個人替他開口了,吳雪感覺那是自己的聲音,但表現得極其遙遠,極其陌生,說道:「嗯……這身看起來,還沒有剛才那一套好看……」
那女子氣哼哼道:「你也真是,很快就到婚期了,你怎麼不急不躁的?」
吳雪微微一愣,不禁苦笑,心想這大概是一對即將到婚期的新人吧。
那人苦笑道:「你之前穿的都還都很不錯,為什麼要如此麻煩……」
那女子嗔怪道:「誰像你,總是呆呆傻傻的,也不知道在發什麼呆!」
那人也顯得極其迷茫,說道:「我們先休息一下吧,等會再試……」
說著,他就拉著她走了出去,到了一條昏暗的街道上。這條長街上闃靜無人,石龕里燈火在夜幕下扭曲著,彷彿是形狀怪異的火焰。
吳雪像是一個路人,以一個獨特的視角跟隨了上去。他們牽手漫步在這條街上,吳雪感覺自己像個幽靈。
二人默然一陣,那人突然開口,狐疑地說道:「不知怎的,我老是感覺有一個人在看著我……」
那女子笑道:「你怕是癔症了,我就要跟個瘋子成婚了,只怕我也要成為一個瘋婆子了。」
那人苦笑兩聲,說道:「不是。就在剛才你試衣服的時候,我突然好像有種奇怪的感覺……該怎麼形容呢……就好像突然失去了意識,靈魂被抽離了……」
那女子愕然道:「靈魂出竅?」
那人說道:「大概就是這個意思……」
那女子卻沒有表現得很訝異,只是咯咯嬌笑了起來,她的笑聲回蕩在昏暗的街頭,渲染著飄忽不定的燈火,吳雪感到一陣醉意朦朧,他們的聲音和身影一樣模糊不清,像是兩團火焰,忽閃跳動著。
那女子笑了笑,說道:「你從小就這麼發獃,難道是因為某種機緣,一直讓你靈魂出竅的緣故?」
那人傻傻一笑,喟嘆道:「我只希望不要在新婚當夜發獃才好……」
那女子眨了眨眼,就像是天上閃爍跳動的星辰,笑道:「你放心……我會牢牢把你的靈魂……拴住在我眼前……」
而當他們過了轉角之後,吳雪聽到了一陣輕微而悠遠的哭啼,當他回過神來時,卻聽到有人歡喜的聲音:「恭喜公子,你們有了個小千金!」
吳雪嘖嘖嘴,詫異地苦笑。他身處一個奇異的世界,這個世界跟常世隔著一層霧氣,介於真實和虛幻、從前與未來之間,他知道,自己所處的當下,是見證世事變遷的機緣。正如每一天,都是全新的展開,每一個不同的選擇,都會讓那隻蝴蝶的翅膀,擺動出不同的波瀾。
吳雪忽然發覺,有一種事物,或者一種定義,被刻意抹去,讓一切事物都蒙上了一層神秘的霧氣,讓他徘徊於這個神秘的空間里。
或者,另一種形式,只要稍稍轉變一下角度,就能發覺到另一種完全不同的結局,一種從未設想過的經歷。
在另一種層面,他幻化出了無數個自己,同時踏上了無數條分枝,然而吳雪始終相信,這個世界,眼前的世界,並不是孤立的島嶼,而是一個個網狀的節點,它們相會,攀枝錯節,分離,並期待下一次相會,也許在任何某一個時刻,它們便會再次交匯,並再次延伸出無數種可能。
吳雪感覺自己的思維驟然變得極其抽象,甚至是自身都開始分化,他成了無限宇宙之中無數個詩意的個體,無數篇語難達意的章節,穿插在任何一本書的冗雜目錄里。
在另一個地方,一個廚房裡,他甚至可能見到一個正在做飯的男人,而只要將視線稍微向後偏移一點,就能看見茶几邊上,抱著孩子的少婦。或許在另外一個地方,他看到了在星辰下,海邊漫步的兩人。他也看到了,在某個人的少年時期,趁著他不注意時,一個小女孩悄悄來到他身後的場景。突如其來的一聲鍾罄自夢中敲響,轉眼間吳雪便到了一處古剎,外面黃沙漫天,古渡寂寥無人,西風無力,荻花殘破。他彷彿聽聞僧人的淺頌低吟,聲聲佛偈,慢慢輕歌,頃刻之間愁腸百結。轉眼間又消失於無,他推開一扇厚重的門,邁過高聳的門檻,迎面可見上首那頷首垂眉的大佛,只此短淺一面,一種厚重便驀地壓在了心頭。他彷彿聽到了彌留此處的低聲祈願。不求兩相會,只求各平安。只可惜他來遲一步,終是只嗅到留在飄蕩著香火的空氣里的細微花香。
吳雪獃獃站立,仰頭望著大佛,而大佛也似乎在看著他,卻無比仁慈,無比憐惜,彷彿一聲喟嘆呼之欲出。或許是被黃沙迷眼的緣故,他的眼淚忽然毫無徵兆地流了下來,無法言說的荒涼感透過紙扉,落在了功德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