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四十章 弔詭之地(其三)
聞言,翎歌和狂鼠老七不由得哈哈一笑。變傻?若是變傻就能讓人的人生變得更加順遂,恐怕這天底下無有一人不是個傻子。
翎歌瞥了一眼蘭兒,她們已經睡熟了,恬淡而沉靜。她嘴角微微上揚,笑問吳雪:「你且說的如此坦然,若是真遇到了,只怕比常人還要惱怒。」
吳雪苦笑兩聲,喟然道:「人們為什麼總是要把自己的人生想象的很糟糕呢?好像全天下所有的悲慘遭遇自己不經歷一遍,都對不起似的。」
翎歌雖未喝酒,好似微醺,她笑靨如花,狡黠道:「可人生無不是偏偏事實多舛,若是有一日,你身邊最親近的人背叛了你,又當如何?」
吳雪可沒想到她會這麼說,直有些手足無措,猶豫變天,笑道:「翎歌姑娘為什麼要這麼想呢?」
翎歌不依不饒道:「我是說假如。」
吳雪說道:「人生沒有假如。」
翎歌說道:「我說有就是有。」
吳雪說道:「沒有。」
「有!」
「沒有!」
翎歌氣狠狠道:「就是有!」
吳雪不知道她發得哪門子火,只詫異一笑,說道:「好,有。」
於是,翎歌也笑了,說道:「就是有的嘛……」
狂鼠老七看著二人,不由得暗暗嘆了口氣,說想:「你們二位可是……可是那種……」
吳雪和翎歌異口同聲道:「不是!」
狂鼠老七訕訕而笑,只感覺這二人有種說不出的默契,雖然一個人表現得極其精明,另一個人好像是個執著且愚鈍的傻子,但他們無一是傻人,他們都很明白,世道已經變了,變得極其寬容而且極其殘忍。除了極端道路,似乎已經想不出其他方法。因為人們變得進退可守,變得思緒活絡。這樣保持著會被別人戲謔是前朝迂腐的風格的人,反倒是異類和極少數派。
畢竟,吊死在一棵樹上,向來是一種愚蠢且自負的想法。
吳雪悻悻然握著瓷缸,只連看一眼也不看,他向來不覺得自己是個多情種子。而且他始終認為,甚至會讓人覺得作嘔地認為,自己的感情是極其奢侈的消耗品,並且永遠不可再生。有些事情錯過了,就是錯過了,錯過了就是一輩子,別說下輩子,太過扯淡。
所以他時時想要把握屬於自己的人生,不是別人的,不被別人支配的,只屬於他的人生。但在當世看來,這點簡單的祈原,也似乎是奢求。人類的情感時常泛濫,有時又極其匱乏,他們只在求而不得時才泛濫,在自我滿足時才匱乏。於是貪婪永無止境,生活始終不盡如人意。哪怕他可能活的比夏國的低等公民還要強很多。
狂鼠老七肩膀先是微微顫動,后又止不住笑了起來,但是他此刻卻笑得極為開心,彷彿他很久都沒笑得這麼開心了。有時候想要自己笑得開心一點,不那麼虛假造作,也是奢求。
有些事,他們都無須說明。這個世界已經表現得很明白,很淺顯。有時候索取極其簡單,付出卻極為難得。花一點錢就能解決的小事,何須再自我折磨到死,喋喋不休地述說大道理?這天底下,何人不是個生活里的哲學家?這一切有什麼意義,又有什麼寓意?不是每個人都想要追根究底,但是偏偏有這麼一群死心眼,跟這個宇宙死磕,妄想要尋求這個常世不可多得的至理。
吳雪對自我的認識已經跟從前不一樣了。他不會自負到說自己是個擺脫低級趣味的人,但是他作為一個俗人,還是有著那麼點堅守,這一點,跟這個看似亘古不變,但又變幻莫測的宇宙,有這那麼點巧妙的聯覺。正如數學,由數字和圖形或組合或排列的數學,在變幻莫測的算式之中,是一個永恆不變的定理。這個學科之宗,萬理之王,正一點一點預示著這個神秘莫測的宇宙,作為牢靠的基石使人們攀登,作為發現並開拓這個充滿了神秘的未解世界的鑰匙。
狂鼠老七好笑地看著他們,這個夜晚充滿了未解的神秘,頹圮的牆壁外冷風正盈灌而來,火光飄曳,人影也隨著朦朧飄忽。多麼神奇的一個夜晚,正如每一個有這無數種可能的夜晚一樣。一個夜晚,可能就會改變一個人。
蘭兒她們睡在乾草上,相互慰藉著取暖,做著一個夢,一個現實中永遠不存在但是可能會在夢裡存在的夢,抵禦了寒冷的林風,擺脫了俗世的糟粕,只做著一個好夢。一個為數不多,但是又常常使人回味的夢。蒼翠的夢。這些幽暗燈火下蒼翠的英靈們。
現在,笑吧,盡情笑吧,像背後林子里的寒風,像山坳里的涓涓細流,像菜市場的老大媽,像看似連貫而又難有聯繫的遠星,像燃燒不止的烈陽,像草長鶯飛的三月,像醉夢不醒的人世,像癲狂流離的人生,像一個粗鄙的市井之徒,開始叫罵吧,現在,就是現在,不是下一刻,不是前一刻,也不是未來某天的某一刻,就是現在,當下,開始癲狂的夢境,拋棄夜晚和黎明,只看著戲謔的風暴和黏膩的液體,只瞧著顫抖之餘的悸動,好好體會,現在,就是在當下,不是下一刻,也不是在文本敘述的前一刻,文字的跳躍已經開始變得毫無意義,唯有咆哮,唯有奸笑,唯有大聲尖叫,快,快,快,就是現在,還在等待著什麼,還在期待著什麼,還在某個不知名的街角嘔呀欲嘔,還在燈火闌珊的山麓等待,還在等待,還在等待,還在無意義的等待,古老的寺廟,安靜的佛龕,蒙上陰影的街道,還有朝著火焰飛去的蛾子,還有刺槐,還有這世上帶有最神秘香味的深山含笑,還有那河邊蜿蜒不休的葎草,葎草,葎草,腦袋裡長滿了綠草,人生不過三顆星,現在就把文本跳躍,跳躍,現實像是枯萎的詩句般枯萎,虛幻像是膨脹的金錢權利般膨脹,現在,或許就是現在,你可能已經開始領悟,這支離破碎的世界,還有逐漸模糊的邊界,人與人的邊界,物與物的邊界,它們糾結在一起,彷彿兩個相持不下的雙星。
吳雪的時間,還有他的世界,忽然開始變得像是黑暗森林一般喧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