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4章 空洞

  二人說話間，吳雪停下來腳步，走到這裏，瀑布嘩嘩的水聲達到了頂峰。吳葉來到吳雪身邊，看了看四周，在幽暗的月光下，這個凹陷的山間地帶裏的情形落入眼瞼。隻見那瀑布從半臂山崖上傾瀉而下，在月色下泛著粼粼的光，周圍黑黢黢的樹影環繞於此，吳葉還從來沒有這麽深入來到過後山，這片地方對她來說極其陌生，讓人感到不安。她不由得對吳雪此行的目的好奇了起來。吳葉湊到吳雪耳邊，朗聲道：“喂，你帶我來這裏幹什麽？難道是看瀑布嗎？”吳雪目光炯炯，水波蕩漾的磷光在他眼睛裏匯聚。“這裏，就是我和他的秘密基地了……”吳雪喃喃道。吳葉有些不解，“秘密基地？和他？”


  這個坐落在後山深處的瀑布，恐怕隻有吳雪和吳曦知道。而在這懸掛直下的瀑布後麵，有一個幽深的山洞藏於其間。關於這個山洞，後來十七歲的吳雪曾經跟蘭兒講過。但是他沒有告訴她後來的事情，還有那些無可挽回的悲劇。若是記憶都是美好的，該有多好？所以他隻告訴蘭兒他美好的記憶，而從來不告訴他悲慘的結局。而那些，都是此刻站在這瀑布對麵的吳雪所未知的。這個瀑布對他來說，是一段獨有的、獨特的記憶。


  自幼時起，吳雪便很喜歡這個比父親小很多的叔叔。而他為人又極其和善溫柔，無論是長幼男女，皆像是朋友一般可親可敬。不光吳雪，就連吳家四秀也很是喜歡他。這與他的好脾氣和好人緣是密不可分的。隻是，吳雪始終不明白，這個小叔叔到底是本家人，還是外家人呢？他曾經多方打探，也曾經問了四位姑姑，但是她們總是想方設法地把這個問題打發過去，從來不告訴吳雪關於吳曦的真實身份。吳雪開始疑惑，如果這個小叔叔是外家人，可為什麽居住在吳家的後山，比起關係要比其他姓吳的親戚密切呢？可如果他是本家人，那他又為什麽與吳家有所疏遠呢？對於吳曦來說，他始終在吳家處於一個尷尬的位置。他也曾經去問過父親，可是對於吳曦小叔叔的一家，始終回答吳雪的隻有一聲無可奈何的歎息，並不願意過多解答。這個小叔叔對他來說，始終是一個好朋友，也同樣是一個謎。


  吳雪想起了曾經和小叔叔的一次談話。那時候吳曦的兒子和妻子還沒有離世，他們仨依舊是一個其樂融融的居住在吳家後山一處別院的小家庭。吳雪看著有些病懨懨的小弟弟，問吳曦小叔叔道：“瑞兒究竟是得了什麽病？我一定會讓老爹給他請一個好郎中瞧瞧。”而吳曦隻是淡淡笑了笑，沒有辜負一個孩子的好意。“那可要多謝雪兒了，瑞兒他若是醒來，也一定會感激小哥哥的。”他眉宇間有股揮散不去的陰霾，眼睛裏像是星辰一般閃爍跳躍著光芒，“隻是……他沒有什麽大礙，雪兒就不必擔心了。”吳雪帶著稚氣的聲音說道：“等瑞兒病好了，一定要讓他陪我出去走走，讓他們看看我可是有兄弟的。成天和姐姐們待在一塊，他們都笑話我。”吳曦哈哈一笑，說道：“瑞兒也一定會很樂意與你一同出去走走，看一看夏國盛景，賞一賞河山大好。”


  可是他終究沒能等到那一天，等到的是年幼的吳瑞的冰冷的屍體。他渾身發白，毫無血色地躺在床上，就像是睡著了一樣。旁邊，嬸母伏在床邊哭泣不止，悲慟欲絕。吳曦站在床前，呆呆怔怔地看著吳瑞，他的兒子。吳雪隻記得他呆怔的神情，還有微微顫動的嘴唇。吳瑞是白天死的。那時吳雪正和四位姐姐一道兒在外麵買東西，一聽到消息就立馬跑了回來。等到了後山，已經是日暮時分了。吳家的人已經先一步到場，四位姑姑正照顧著悲慟欲死的嬸母，父親吳清晗神情痛苦地看著床上的吳瑞，他想說些什麽，可是吳曦隻像是一根木頭一樣，直愣愣地一句話也沒有。少時的吳雪記住了這樣一幕。他第一次這麽近距離的麵對死亡。從那一刻起，死亡的陰影就籠罩在了他頭上，始終讓他無法超脫。


  他頭腦有些發蒙，他還不太了解什麽是死亡。但是他知道，死了就什麽也不知道了，也什麽都感受不到了。他渾渾噩噩地走出房門，此刻外麵夜幕已經從東邊侵襲而來，像是怪物一般吞噬著殘餘的白晝，西邊的夕陽已經快要完全消失。天上的星星和月亮，還有遠處稀鬆的燈火亮了起來，閃動著光。屋子裏哭聲一片，痛苦的女人，僵硬的男人，全都像是夢魘一般籠罩在吳雪腦海。那一瞬間，遠處的燈火忽而模糊了，吳雪止不住地痛痛哭了起來。無論四位姐姐怎麽安慰，他就是住不住地哭泣，女孩子家心腸軟，一見吳雪痛苦不已，便也由不得跟著哭了起來。他像是要宣泄什麽一樣，大聲地哭著，躲在遠離人群的院子裏，對著冥冥的夜空哭喊著，聲嘶力竭。吳月將他摟在懷裏，一邊流淚一邊安撫他，吳雪隻怎麽也無法停止這一種哭泣。他隻是想哭罷了，一種莫名其妙的情感在年幼的孩子心裏逐漸滋生了起來。從那以後，吳雪感覺自己的內心空了一塊，但是他不知道為何。


  在吳瑞死後，沒多久嬸母也死了。她悲痛過度得了大病，久患不治，身心俱疲，終是撒手人寰。隻剩下吳曦小叔叔一個人了。之後他鰥居後山，與山前的吳家交往愈加冷落，也不再過問家裏的事，一直到後來很久，他才走出那段喪妻喪子的悲痛。


  吳雪始終記得那一個小家庭，他們可能不像吳家那麽風流闊綽，但是居住在幽靜至美的後山，一家人和和美美的樣子，始終令他慕豔不已。


  此刻，吳雪從往昔的回憶掙脫了出來，並長長歎了口氣，吳葉拉了拉他的衣袖，說道：“欸，怎麽了？怎麽垂頭喪氣的？”吳雪搖了搖頭，隨即輕輕一笑，說道：“沒什麽，我們走吧。”吳葉好奇道：“走？跑這麽遠，就為了看瀑布，然後這就走了？！”她往吳雪身邊一靠，像是撒嬌一般道：“哎呦，累死了，要不你背我走吧？”她笑嘻嘻地看著吳雪，吳雪苦笑了兩聲，喟歎道：“我們不是要打道回府，而是要進入這個瀑布。”吳葉怪異地看了看吳雪，戒備道：“欸，你到底在想什麽呢？你這家夥最近有點可怕啊！”


  吳雪拿她沒辦法，於是便帶頭沿著坡道朝下方走去。吳葉跟在後麵，問起關於這個瀑布，而吳雪隻是歎息道：“我們進去，姐姐就知道了。”吳葉悻悻然地冷哼一聲，嘟囔道：“莫非這瀑布後麵，還藏著寶貝不成？”吳雪緣溪來到瀑布前的亂石堆上，經年累月下來，這些大石塊都已經被水磨平了棱角。“姐姐小心，這地方比較濕滑。”可他話音未落，吳葉就蹦蹦跳跳地跌入了冰冷的池水，她坐在水裏，恨恨地捶打了一下，說道：“真是討厭，濕漉漉的難受死了。”吳雪不由得苦笑，走上前想要將她拉起來，可是吳葉卻使了個壞，壞笑著將他拉到池水裏，吳雪防範不及，登時也成了一隻落湯雞。


  吳葉哈哈大笑道：“讓你遮遮掩掩，吞吞吐吐的，這報我落水之仇！”吳雪不由得哀歎，他們坐在淺淺的池邊，望著飛落直下的瀑布，吳雪喃喃道：“這瀑布後麵，有一個山洞。他們去吳曦小叔叔家裏是找不到他的，唯有在這裏才能尋見他。”吳葉說道：“你說這是你們的秘密基地，神神秘秘的，究竟這瀑布後麵有什麽？”吳雪隻是幽幽道：“有吳曦小叔叔空洞、破碎的心……”


  他們渾身濕漉漉的也未來得及把衣服烤幹便從側麵進入了瀑布。先是一段黝黑深邃的通道，吳葉跟在吳雪身後，什麽也看不見。火把已經被水澆滅了，他們忍著洞中的清冷長驅直入。吳葉打著哆嗦，緊緊拉著吳雪的手，說道：“這地方伸手不見五指，陰嗖嗖的，像是地獄一樣……”吳雪說道：“這裏麵有兩條岔路，姐姐跟緊我，莫要走散了。”


  盡管是一片漆黑，但是吳雪就算是閉上眼睛也能找到出路。他已經對這裏很是熟悉，吳曦也隻帶他一個人來過。吳葉跌跌撞撞跟著吳雪走了不久，路便平坦了起來，在複行數不，頓時一陣陰涼的山風撲麵而來，吳葉縮了縮身子，緊挨著吳雪，小聲道：“好冷啊……”吳雪對她說道：“就是這裏了，我們到了……”


  吳葉詫異道：“就是這裏？”她環顧四周，可是隻能望見從山壁的裂縫裏透進來的月光。傾瀉的月光微微照亮了山洞內的黑暗，在一片幽暗的光澤之中，隱隱有個人影站在前方。


  他緩緩回過身，說道：“你果然來了啊，我就知道你一定會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