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繼續前行
劉明遠把目光移向窗外,他看著遠處的山巒,初升的太陽霞光萬丈,山巒被塗抹得金光閃閃的。他打開車窗,山風在林間呼呼地吹著,一陣陣野花的清香氣味悠悠地飄進車來,讓人的頭腦格外清醒。
劉明遠沉沉地說:“現在,隨著鬆山市升格成為大市,幾個相對貧困的縣劃歸鬆山,這幾個縣的人心還不是很穩定,我們必須在這幾個縣站住腳,如果站不住腳,那影響可就太壞了,所以,我們必須破釜沉舟,不能自己造成被動的局麵。”
溫晨軍說:“明遠。我們在決心上要像項羽那樣下夠,破釜沉舟,但是結果也要力求圓滿,我是寧願被人罵,也不能把一番事業搭進去的,你我共事這麽多年,這一點你是明白的,我們是不能做項羽的啊!”
劉明遠看著溫晨軍:“好吧,現在的幹部問題怎麽解決,鎮山縣隻說是財政困難,我算過一筆賬,這個縣總共有四十二萬人口,單單是縣委正副書記、政府正副縣長,還不包括人大政協兩大班子,你猜猜看有好多人?”
溫晨軍說:“你也用不著考我,現在鎮山縣有縣委副書記十二人,包括喬新運這個代理書記;有正副縣長十五個,縣委政府合計有正縣級調研員八名、副縣級調研員十三名,再加上人大正副主任十一名,政協正副主席十三名,總數有多少個你自己算。”
劉明遠愣了一下,他沒有想到溫晨軍對這些數字了解得比他更清楚,他沉默了片刻,問溫晨軍:“這件事應該怎麽辦呢?”
“你讓我怎麽辦?這不僅僅是鎮山縣一家如此,清江縣、河縣、鎮南縣、平安縣,哪一家不是如此?”溫晨軍突然發火了:“我還能說什麽呢?人家不會說,這些幹部不都是上級黨委研究任命的嗎?現在你接手了,你能把人家掃地出門嗎?”
“你看你看,你急了不是,我不是向你反映一下情況嗎?看把你急的。”劉明遠兩眼望著溫晨軍,微笑著說。
溫晨軍真的急了,他火冒冒地說:“行行行,好好好,劉明遠,就你是個聰明人,我溫晨軍是個哈兒,行了吧。”說罷,他扭過頭去,兩眼直直地看著窗外,很久再沒有說話。
溫晨軍帶著這一撥人,由喬新運陪著,去了五道溝。五道溝在鎮山縣最西端的山裏,屬於鷹背鄉,鷹背鄉顧名思義,就是在老鷹背上的一個去處,老鷹本喜愛在聳立的山峰頂上棲息,這個鷹背鄉還在老鷹的背上,可見這個地方的高寒貧瘠。由於五道溝不通車,溫晨軍一行隻好在鷹背鄉下了車,翻過五個山梁子,走了整整一天,才到了這個有三個村,居住著百十戶人家的狹窄山溝裏。
鷹背鄉委書記苟再平,帶著鄉長副鄉長一路跟著。溫晨軍在喬新運和苟再平的陪同下,挨家挨戶地轉,劉明遠、周敏、唐明瑤、幾個局長和其他縣的一二把手在後麵跟著。村民們表情呆滯、木訥,似乎不知道他們是些什麽人,好像在說,你來了就來了,走了就走了,與他們沒有任何關係一樣。溫成軍進了一戶土坯牆的家中,一個大約四十五歲左右的村婦正在做飯,滿屋煙霧彌漫,溫晨軍被嗆得眼淚往下流,喉嚨發癢,忍不住咳嗽了幾聲。他上前揭開鍋,看到鍋裏正在咕隆咕隆地冒著熱氣,伴著菜葉的土豆不停地翻滾。溫晨軍皺著眉頭問:“你們平常就吃這個?”
那村婦支支吾吾,好像沒有聽懂溫晨軍問的什麽,懵懵懂懂地點點頭,含混不清地說了幾句。溫晨軍一點兒也沒有聽懂,苟再平急忙對溫晨軍翻譯,他說,那位大姐說她煮的湯洋芋,煮的有些幹,因為現在農忙活重,比農閑時煮的幹些。
喬新運從溫晨軍身後走到前麵來,低聲對溫成軍說:“這裏的群眾挺苦的,交通不方便,化肥運不進來,種的一些農作物收成不高,想賣又運不出去。這裏的孩子幾乎不能念書,自古以來沒有出一個高中生,初中生也隻出去一兩個。”
溫晨軍歎了一口氣,他聯想到城裏人的生活,心裏很沉重。他從村婦的手中要過鐵瓢子,在鍋裏舀了一點湯,吹了幾口氣喝進口裏,無油無鹽的湯洋芋,味道確實不怎麽樣,他強咽下去,又想嘔出來。他對身後的幾個幹部說:“你們都來嚐嚐。”幹部們就走過來,從溫晨軍手裏接過鐵瓢子,輪流從鍋中舀起湯洋芋往嘴裏倒,其中有幾個輕聲地哼哼唧唧。
溫晨軍走出這戶農家,他呆呆地在院子裏站了一會兒,他在拷問自己,心在隱隱作痛,他如果不是請自來一趟,真不知道在他的管區內還會有這樣窮的地方。
一陣山風襲來,整個山溝卷起一片沙土和枯葉。溫晨軍站在這深山溝裏,腦子一片空白。喬新運和苟再平跟隨在溫晨軍身後來到院子裏,他們都沒有說話,他們知道溫晨軍心裏很不平靜。又過了一會兒,屋裏的人都出來了。
唐明瑤輕聲問溫晨軍:“溫書記,我們還走不走?”
溫晨軍回頭看了看身後的幹部們,大家全是苦澀的表情。
溫晨軍淡淡地說:“今天就住在五道溝,明天一早再去天馬山,大家都仔細看看,路上有很多電視上看不到的東西。”
當天晚上,他們就住在五道溝的中溝村,中溝村的支部書記和村長都外出打工去了,文書老苟是一個六十多歲的老頭,他挨家挨戶去給溫晨軍一行人找睡覺的地方,最後總算是全部安排下來了,溫晨軍和劉明遠、喬新運就睡在文書家裏,幾個駕駛員不願到農戶家去睡,就齊聲說我們不去打擾他們了,就睡在吉普車裏麵。
文書老苟養有一兒一女,女兒出嫁去了鬆山,兒子和兒媳都外出打工,老兩口帶著十一歲的孫子和九歲的孫女在家經營包產地,孫子孫女每天翻越幾道山梁子去鷹背小學讀書,早上七點鍾出門,晚上五點多回家,年複一年,天天如此。老苟在這一溝家境應算較好的,三間土坯房“正房”外加三間“後八尺”,“正房”正中一間是堂屋(客廳)左邊一間是夥屋,右邊一間為老兩口的臥室,“後八尺”左邊和中間是兒子媳婦和孫子的臥室,靠右一間堆放著土豆、紅薯、蘿卜等農作物。
當天晚上,溫晨軍和劉明遠、喬新運就睡在老苟的兩間“後八尺”裏。半夜,山風裹挾著沙土,把房上的泥瓦整得嚓嚓作響,從瓦縫裏飛進來的沙土飄落在鼻孔裏,搞得鼻腔癢癢的,好久他們都沒有睡著。清晨五點半,剛剛睡著的溫晨軍被房間內老鼠的打鬥聲驚醒,劉明遠也驚醒了,隻有喬新運還在像吹號一樣打鼾。
一直熬到六點半,溫晨軍和劉明遠從床上爬起來,劉明遠走過去拍拍喬新運的屁股,喬新運翻身坐起來,隨即下了床,邊揉眼睛邊問道:“兩位領導可睡得舒服?”
溫晨軍沒有回答他,隻是瞪了他一眼,說:“走,帶路去天馬山!”
他們草草用冷水把臉抹了幾下,就乘著涼颼颼的晨風往天馬山趕。
大約走了一個鍾頭,就要來到天馬山腳下的時候,突然山腰上乒乒乓乓傳來幾聲槍響,溫晨軍笑著問苟再平:“你們這裏火槍還沒有收繳幹淨嗎?這麽早就有人在打獵了。”苟再平麵如土色,喬新運也有些慌張。溫晨軍正要再問,隻見天馬山鄉的鄉長牛二順一身泥土跑了過來,喬新運問牛二順怎麽回事?牛二順上氣不接下氣地說,趙莊的趙姓村民和錢姓村民發生了械鬥。
溫晨軍急忙問道:“為什麽呢?”
牛二順說:“錢老三和趙老五的承包地相臨,兩塊地之間有一棵核桃樹,長在錢老三的地裏,趙老五的幺兒說核桃樹把他家的地荒了,經常發生爭吵,鬧到最後趙老五的幺兒趁錢家不注意把樹砍了,錢老三的幺兒提了一把殺豬刀把趙老五的幺兒肚子捅破了,造成錢家和趙家兩大姓各為各自那個姓的人說話,最後發展到肢體衝突,動刀動棍。”
溫晨軍問:“造成了什麽樣的後果?”
“打鬥雙方各有傷亡,鄉黨委書記牛大田去勸架也被打成重傷擺起了,鄉派出所鳴槍示警後才算壓住了,事情剛剛處理結束,錢老三的幺兒等幾個帶頭打架的,已經抓到鄉上去了,牛大田和幾個傷重的也送了鄉衛生院。”牛二順結結巴巴地說。
溫晨軍急忙帶著人趕過去,遠遠地看到一群人圍在那裏,受了輕傷的十幾個農民被人扶著離開了現場。
溫晨軍雙眉緊鎖,問喬新運和苟再平:“怎麽會弄成這個樣子呢?”
牛二順在一旁長歎一口氣:“平常這些人無事可幹,拉宗派打群架倒是很在行,往往為了一點雞毛蒜皮的小事大打出手,鬥毆打群架的事是經常發生的。”
溫晨軍愣愣地怔在那裏半天沒有說話。
牛二順又說:“本來這群架是打不起來的,主要是許二毛他們在中間挑唆,先是在趙家那邊說錢家的核桃樹把趙家的風水占了,趙家要躲過滅頂之災,必須把這棵樹砍了,樹砍了以後他們又對錢家說趙家把你們錢家的風水毀了,錢家要遭大難,火上澆油,導致了這場械鬥。”
溫晨軍很氣憤地問:“許二毛這樣壞,為什麽不嚴懲?”
喬新運走過來,悄聲說:“這許二毛是上上一屆縣委書記的親戚,平常為非作歹,自稱跟公安局、派出所關係好得很,誰也惹不起,老書記上調以後,上一屆縣委書記唐敏正打算收拾他,還沒來得及動作鎮山就劃歸鬆山市了,這不,唐書記又當常務副市長了嗎,這段時間都忙別的去了,我正打算弄他,他今天就攤上事了。”
溫晨軍站在那裏,一動不動,像一尊雕像眺望前方,很久才回過神來。
呼呼的山風像無數把小刀刮在溫晨軍的臉上,群山仿佛在不停地搖動,山邊一片片烏雲奔騰起伏,雲片不斷疊加,越來越厚。溫晨軍抬頭望著天空,天空依然晴朗,四周籠罩著烏雲的山峰時隱時現,一陣大風吹來,烏雲象敗下陣來的潰兵,驚散退去,越飄越遠。
溫成軍看著他身邊的這些幹部們,用力地揮揮右手,對喬新運說:“差不多了,我們就看到這裏,大家都各自回自己那裏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