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閆三星的遊蕩
溫晨軍繼續說:“老候,兵熊熊一個,將熊熊一窩,這是中國古有的名言,獅子統帥的綿羊部隊,能夠打敗綿羊統帥的獅子部隊,是拿破侖對這句中國古語的詮釋,都強調了‘一把手’的統率力、決斷力對於隊伍戰鬥力的決定性作用。列寧也說,要研究人,要尋找能幹的幹部。釋放改革這個中國最大的紅利,除了繼續提倡‘老黃牛’精神外,迫切需要把‘鴕鳥’、‘孔雀’、‘病貓’果斷調整下去,把一大批有魄力、敢創新的‘獅子’堅決充實上來,是組織、紀檢工作的責任。”溫晨軍的說話有些意味深長。
“那麽,您對我提出的保鄧調閆的意見是同意的喲?”老侯小心地問。
“當然,我是支持你的意見的,但必須說明一點,我並不是把方明同誌給幹部的分類用在鄧慶林和閆三星身上,我是指我們整個提拔和任用幹部的原則,關於對他們兩個的處理意見和方法,在常委會上你把你的意見提出來吧。”
從市委辦公室出來,閆三星懊惱極了:我居然如此衝動,出此下策,把我自己搞被動了。我是不是小看了鄧慶林?我原以為我在下麵活動,那些家夥都是向著我的,平常在我麵前盡給我說好聽的,什麽閆哥衝吧,我們跟你走,什麽閆局你才是德才兼備,我給你投兩票。現在看來,這些都是假的,老子可沒少花錢請你幾爺子吃喝嫖賭啊,吃的時候喝的時候賭的時候嫖的時候,你幾爺子給老子唱高調,一到關鍵時刻就閃老子的骰子,你們這幫狗日的,看老子怎麽收拾你們。鄧慶林這小子我倒是真沒看出來,平常奄個吧唧的,走路都怕把螞蟻踩死了,平時也看不出那幾爺子對他有多好,不即不離的,他既沒有請人吃過飯,又沒有請人跳過舞,像隻一毛不拔的鐵公雞,可是一到硬上的時候,他總是要占上風,上次考評投票,他也比老子多三十幾票,這回,老子才四票,他娃兒卻得了三十九票,簡直太氣人了,我這老臉往哪裏放哦?可我得了四票,我自己投了一票,還有三票是誰投的呢?張峰、侯其、朱三苗?不是,陳八妹和何國瓊也說投給我的,究竟他們誰說的是真話,誰說的是假話,我自己也弄不明白,簡直把老子整懵了,究竟是哪個舅子給老子投的這三票,說俗點兒,隻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可是我不知啊,狗日的。
閆三星悠悠蕩蕩的來到一條叫做好吃嘴的小吃街上,這條小吃街位於鬆山市區的中心地區,原先它隻不過是幾條橫豎相同的胡同,很破敗,都快要腐朽了,後來經過開發商一擺弄,才變了樣。在過去的基礎上,他們依據各種不同的房屋格式,把它打造成了各種不同風格的門麵和三層小樓,圓形的深黃色琉璃瓦,配上細雕慢刻的朱簷,綠窗紅門,清一色仿古裝飾,二層樓有瓷器城、飾品店、遊戲廳三層是茶樓、休閑會所,在轉角處還有一方露天戲台,偶爾一通鑼鼓之後,不知從哪裏請來的草台班子,尖著嗓子為客人唱幾段梨園小戲,什麽“正月十五三觀會,老殼上頂一個牛屎堆”呀,“初二十六打牙祭,哪一個看到你的刀頭雞?”呀,“一而十,十而百,百而千,千而萬,萬,萬丈深坑一朵蓮,蓮,蓮上站個木蓮仙,仙,仙家修行道廟好,好,好個如來在西天”啦,等等,雲雲,客人看了一般都不付費,如果你錢多了或者興趣來了,在旁邊那個塑料盆子裏丟幾個錢,唱班的也會點點頭向你笑一笑,或者說一聲謝謝。
除了一條胡同擺滿了雜耍古玩之類的商攤,與此相連的另外幾條胡同全是小吃,什麽擔擔麵啦,酸辣粉啦,冰糖葫蘆啊,羊肉串啦,爆肚哇,張排骨李烤鴨呀,羊肉湯鍋牛肉火鍋啊,燒雞公啊,羊肉泡饃啊,來鳳魚呀,竹筒飯啦,鐵板燒啊,罐罐鍋巴飯啦,壇子肉啊,“開壇十裏臭,入口一片香”的臭幹子啦,傷心涼粉揪心雞片啦花樣百出,應有盡有,幾乎把全中國的名優小吃一網打盡。不但如此,還有什麽土耳其烤肉、“日船”章魚小丸子、芥末拌生魚片,韓國炸醬麵、泡菜,美國肉夾饃,咖喱飯各種幌子、招牌五彩繽紛,有如天花亂墜,好一派繁榮景象。
在這個小吃街裏,從早到晚都是人頭攢動,在嗅覺與視覺的刺激之下,人們滿含口水不能自持,特別是那些年輕的姑娘麵對滿街上的吃貨,眼花繚亂,簡直是狗咬恐龍,不知道從哪裏下口。娃娃們更是饞得口水一滴一滴往下掉,興奮得直搓手,嘴裏一個勁地“哇塞!”
閆三星漫無目的地在小吃街走著,陽光照射下來。他的腦殼感覺到很熱。這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給他的映象是男男女女的人像螞蟻一樣,太多了太多了。閆懷燕心不在焉地走著,他也沒有心情去吃點什麽,隻是胡亂地在人群中間穿來穿去。也合該他倒黴,他在人群中走著走著,不意間踩在一塊香蕉皮上,突然一個趔阻,整個身子向前衝去,剛好碰在一個正在吃新疆羊肉串的姑娘的肘上,羊肉串的竹簽刺破了姑娘的牙床,姑娘哇的一聲,頓時直吐鮮血,跟在姑娘身後的是一個壯實的小夥子,一頭披肩長發配上漆黑的三須胡,看上去就像黑社會的老大。小夥子見姑娘受傷,他一步躥上前來,左手提起閆三星,右手握拳就要向閆三星的腦殼砸過去,閆三星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嚇懵了。正當小夥子的拳頭就要擊中他的頭部時,姑娘卻忍痛抱住了他:“郝山,別打,他不是故意的,他是我舅舅。”
那個叫郝山的停住了手,兩隻滾圓的眼珠子還瞪在閆三星身上。閆三星抬頭一看,頓時放聲大哭起來,周圍的人都圍攏來看熱鬧。閆懷燕雙手拉住那個姑娘,哆嗦著說:“這不是曉燕?哎呀,我的曉燕啦!我的曉燕啦!”
原來,閆三星有個比她大五歲的姐姐叫閆三英。四歲那年閆三星的父母因為生活困難,雙雙在饑餓中病死了,留下這一對廋骨嶙峋的兒女,九歲的三英帶著弟弟到處流浪,好不容易熬到土地包產到戶,姐弟倆回到破爛不堪的家裏,懷英向生產隊長申請責任地,隊長可憐這對孤苦伶仃的姐弟,給他們分了田地,從此十多歲的三英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有了飽飯吃以後,三英送弟弟到附近的村小念書識字,漸漸把弟弟拉扯大了。
弟弟漸漸長大了,三英也長成了大姑娘,該談婚論嫁了。生產隊的胡二狗請人說媒,要娶懷英為妻。胡二狗也是個孤兒,家境雖然很差,但二狗生性老實憨厚、身體結實,是一個做莊家的好手,懷英答應嫁給他。二狗和三英結婚後,男耕女織,日子一天天過得越來越舒坦,轉眼到了第二年,懷英生下了曉燕,弟弟三星也上了初中。
可是天有不測的風雲,人有旦夕的禍福。正當三英、二狗夫婦日子逐漸好轉的時候,在一次翻修房屋的過程中,夫妻二人從房頂上摔下就再也沒有爬起來了,丟下了曉燕和剛剛進入高中的閆三星。為了照顧曉燕,閆三星不得不休學,回家經營包產地了。然而,一個十五六歲的孩子,屢經家庭變故,他能夠擔當得起這份責任嗎?上坡下地已經夠他煩了,還要照顧一個四五歲的小孩子,他無論如何都應付不下來。
他學會了到社會上去混。他整天和幾個不三不四的娃娃走東家跑西家,偷雞摸狗混飯吃,外甥女曉燕跟著舅舅遭罪,過著飽一頓餓一頓的日子。
一晃三四年過去了,閆三星可能覺得這樣混下去也不是個辦法,聽說有招兵的來了,他抱著試一試的態度去報了名,誰知招兵的李排長一眼瞅中了他。他把曉燕托付給幺爸,當兵去了,並且在部隊學會了照相。
轉眼又是三四年,閆三星轉業到了鬆山,在廣電局當了報道員,專門從事新聞照相。當他去已經開了批發門市的幺爸那裏看外甥女曉燕時,才得知曉燕和一個外地來的牛客跑了,不知去向。得知這一消息後,閆三星在宿舍裏蒙著頭睡了兩天兩夜,然後他發誓一定要把曉燕找回來,一定要找到那個牛客,狠狠地弄他一頓。同時,他從此對他幺爸也有心懷不滿,我把小燕托付給你,你為什麽不負責任給我搞丟了呢?我怎麽對得起我那死去的姐姐喲?
曉燕抱住閆三星跟著嚎啕大哭起來,一邊哭一邊說:“舅舅,這不是做夢吧?自從離開你以後,曉燕日日夜夜都在想你,想我的媽媽。”
閆三星這才清醒過來,他拍著曉燕的肩膀,不無痛愛地說:“燕子,別哭了別哭了,我們應該高興才是。你的嘴傷得厲害嗎?讓舅舅看看。”
曉燕從包裏拿出一疊衛生濕巾,擦幹了嘴邊的血:“隻是刺傷了牙根,不礙事的,很快就會好的。舅媽呢?哦,搞忘了,這是我的男朋友郝山,來,郝山,這就是我常給你提起的舅舅,快來喊舅舅。”
郝山臉上露出談談的笑容,很不好意思地叫了聲:“舅舅。”
閆三星高興極了,一隻手拉起曉燕,另一隻手拉起郝山:“走,我們趕快回家去。”
這天晚上,閆三星叫老婆楊鳳仙做了一桌子好菜,和郝山喝了好幾杯。然後他和曉燕談了很久很多。曉燕告訴他,自從舅舅當兵走了以後,她在幺姥爺家裏很不習慣,整天就想媽媽,想舅舅,當牛客告訴她可以幫他找舅舅時,她毫不猶豫地跟牛客跑了,他和牛客到了廣州,牛客要奸汙她,她以死相逼,牛客無奈,也不知是不是嫌她太小了的緣故,後來再沒有提出過類似要求,而且漸漸放鬆了對她的監視,於是她趁著牛客不注意,悄悄地逃跑了,憑著她的機靈,在一家電子廠找了一份工作,心靈手巧的她,很快得到了老板的認可,決定長期留用她,她在電子廠工作很舒心,並且認識了領班郝山,通過一段時間的接觸了解後,他們交了朋友。由於好多年不通音信了,這次老板放他們年休,他想回鬆山老家去打聽舅舅的下落,順便帶上郝山去父母墳頭上燒點兒紙,向他們介紹介紹未來的女婿,未曾想到在小吃街解饞時,以那種方式和舅舅相遇了。這恐怕就是他們說的天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