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3、下次再破例
趙德林謙虛地答道：“大家別聽劉書記忽悠，還沒有正式下文呢，萬一被劉書記把職務叫黃了，豈不辜負了組織上的信任，還是叫趙秘書穩當，我聽著耳順。”
桌次沒有按正規宴請排位。趙德林排在東道主的位置，以示把他當成領導，受到尊重又不當外人看待。市委書記劉明遠和市長戴大年分坐在趙德林兩邊，劉明遠旁邊是市委副書記王鶴立，市委組織部長甄德賢坐在戴大年的下首，和趙德林一起來的省委組織部幹部處處長劉雲和甄德賢並排坐著，王雲卿坐在王鶴立旁邊那個空位置上。
王雲卿屁股剛剛坐穩，很講信譽地自罰三杯，然後單獨敬趙德林。
趙德林和王雲卿私交不錯。當年在部隊王雲卿當連長時，趙德林是指導員，後來王雲卿當營長，趙德林卻到了團政治部當副主任。轉業後一個分到省公安廳，一個到了省委組織部，十多年來沒有斷過來往，有啥情況都保持電話聯係。隻不過這種關係外人不得而知。這次提職很突然，上個月初，省委常委提名趙德林到省委組織部任職，公示期間，省委組織部舉行民主推薦測評，組織專門班子聽取各地市州委和各大部委廳局一把手的意見，這些一把手還專門到省委組織部參加推薦投票，劉明遠自然知道這些動靜，根據考察公示情況，前天省委常委研究幹部問題，確定了趙德林任省委組織部常務副部長，並作為下一屆部長的後備人選上報了中央組織部門。省委的任職通知已經發出。他今天來鬆山市，沒有來得及跟王雲卿打招呼。
趙德林受吳謙派遣，帶著特殊的任務到鬆山。臨行前吳謙對李部長說，讓趙德林把劉雲帶上。由於事先沒有通知鬆山市委，趙德林午飯時趕到鬆山市，同車三人在路邊店吃了一碗雜醬麵，然後回到車裏眯了一會兒，下午剛上班，趙德林和劉雲就直奔劉明遠辦公室。
幸好劉明遠在家沒出門，但對趙德林的到來還是吃了一驚。他已經得到趙德林作為後備省委常委、組織部長並先任職省委組織部常務副部長的消息，估計省委常委會因此有一些連環反應，下一步或許對市級班子有輕微的調整，自己屬不屬於調整範圍，他還不得而知，上次在省裏參加經濟工作會議時，劉明遠從側麵在常務副省長溫晨軍那裏打聽消息，溫晨軍的說話也是摸棱兩可。溫晨軍說，尚不知道大維書記的想法。
劉明遠摸不清趙德林突然造訪的本意，就話裏話外地試探情況。
然而，趙德林卻成心繞道走，隻敘友情，盡說些無關緊要的話，始終不入正題。劉明遠雖然心存忌憚，卻也說不出口。
石英鍾指向三點，趙德林覺得該言正事了，便對劉明遠說：“劉書記能不能安排組織部甄部長把趙曉娥和喬新運的檔案調來一下，我讓劉雲處長過去了解一些情況。”
支走了劉雲，趙德林又和劉明遠禮節性地客套了幾句，然後好像不經意似的問道：“清江縣離鬆山市主城區有多遠？開車需要多長時間？”
劉明遠回答：“五六十公裏，路麵較好，開車最多一個小時。怎麽，領導打算去清江縣嗎？”
趙德林明知故問：“劉仁青在那裏當書記吧？看看他在清江沒有？叫他來你辦公室談點事兒，但別說是我找他。”
劉明遠一臉不解，想問問究竟找劉仁青有什麽事。
趙德林說：“先打電話吧，然後我再和你細說。”
劉明遠感覺情況不對，趙德林或許是專門衝著劉仁青來的，看樣子沒好事。他馬上給劉仁青打電話，並且以召開緊急會議的名義，命令他必須在五點鍾之前趕到市委辦公大樓，詳細情況當麵說。
趙德林看著劉明遠打完電話，輕鬆地笑道：“老領導，你就放心吧，我今天來鬆山，吳謙書記有交代，純屬半公半私性質，不會把劉仁青怎麽樣，但有件事情，我們三個人在一起和他講清楚，這樣一是為他好，二來對你我也有好處。”
劉明遠還是忍不住很擔心地問：“是不是他攤上事兒了，難道他犯到吳書記手裏了？”
趙德林不再賣關子，他突出重點地講明了原委。
今年春節前，劉仁青通過省裏的關係，結識了分管組織人事的省委副書記吳謙，雖然過去相互之間也認識，但吳謙對這個邊遠小縣的書記印象不深。這次結識以後，劉仁青幾乎每月都要去省裏匯報工作，其實是找這樣那樣的理由和吳謙套近乎，而且每次都有充分的理由，從來沒有重複過。在巴結吳謙的同時，他動用公關手段，把省裏的一些關鍵人物也打發得高高興興。吳謙起先對劉仁青很有好感，很願意聽聽劉仁青頭頭是道的講解，什麽貧困山區的開發呀，交通通訊對山區脫貧的重要性啦，移民工作對貧困地區經濟轉型的促進啊，等等，吳謙還專門給劉仁青打過電話，詢問省委省政府出台的政策，在貧困山區執行起來有那些反應。
或許吳謙出於工作層麵的好感，膨脹了劉仁青的野心，他錯誤地認為自己和吳謙關係很鐵，要不然作為省委的重要領導就不會親自給他打電話關心他和清江縣。上次有了市委副書記和市委秘書長兩個空缺時，他以為機會到了。就在省委組織部下來考察的前幾天，他歪打正著地又去了一趟省裏。在給吳謙送的清江靈芝蜂王漿包裝盒子裏，塞進了一張二十萬元銀行卡和密碼紙條。當時吳謙沒有在意，覺得下級幹部給上級領導送一盒兩盒土特產，也不是大不了的事，稀裏糊塗地把那個包裝精致的盒子收了。
吳謙和很多領導人一樣，都有失眠的毛病。據說清江靈芝蜂王漿治失眠症效果很好，當天晚上他準備試一試，可他打開盒子時卻發現裏麵的卡和密碼條，那正是考察組到了鬆山的那兩天。吳謙氣不打一處來，馬上招來趙德林，叫趙德林按照密碼去銀行查一查，看卡裏究竟有多大數額，然後交給他存封起來鎖在保險櫃裏，暫不告訴任何人，至於怎麽處理聽候招呼。
吳謙當時有心召回考察組，又考慮到組織部已經安排下去並正在工作，突然召回會顯得省委和組織部門辦事不嚴肅，有出爾反爾之嫌，怕在基層引起思想混亂。可是如果任其推薦，真正把劉仁青推薦上來，也等於自己打自己的耳光。
吳謙認為，如果鬆山市委在推薦的名單中沒有劉仁青，那就正合心意，狠狠地教訓教訓他，將卡退還，讓他受點教育也就夠了，可以一了百了，讓他在任上幹到換屆，再看他的表現。
可是鬆山送上來的推薦名單恰恰與自己的想象相左，趙曉娥排第一，王雲卿排第二，劉仁青排第三，喬新運排第四。也就是說，劉仁青入圍了。
事情匯報到吳謙那裏，吳謙隻得決定暫緩研究提拔的事，重新認真考慮妥善處理此事的辦法。
劉明遠不明就裏，以為既然省裏不同意上趙曉娥，排名第二的王雲卿又遇上了喝酒醉死人的事，排名第三的劉仁青理所當然該上，他還打電話到吳謙那裏，轉彎抹角地催問這起提職的公案，甚至指名道姓地詢問結果。
吳謙有苦難言，他擔心過早地披露行賄行為，會打亂全省微調領導班子這盤大棋，因此，劉明遠電問結果，他不便直言，隻是含含糊糊地繞著彎子走，遮遮掩掩，王顧左右而言他，所答非所問。
吳謙的答詞，讓劉明遠覺得可能有人在背後搗鬼，暗中和趙曉娥較勁爭高低，那這個人究竟會是誰呢？嫌疑最大的就是王雲卿。先入為主的理念，促使劉明遠再一次催問幹部提拔的事，吳謙少見地大動肝火，態度生硬，電話中不無氣憤地批評劉明遠：“明遠哪，組織內部有規矩的，事情還不到時候，何必管那麽多閑事啊！”
劉明遠不敢再問，卻把這筆黑賬記在了王雲卿的頭上。
就行賄這一手，在吳謙麵前，劉仁青已經沒有資格提拔，而且還要終結他目前的職務，最簡單的辦法，就是將行賄款報告給紀檢部門，那樣的話，劉仁青連公務員身份也保不住了。但畢竟她幸幸苦苦、兢兢業業在山區工作二十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積攢二十萬元錢也不容易，這可是他四五年的工資啊！就這樣栽了，而且栽在自己手中，實在可惜。吳謙心有不忍。
吳謙也在反思自己的過失，盡管給自己立下分文不收的死規矩，但有時下級送條把煙箱把酒或者一些土特產，怕掃麵子便遷就默許，堅稱下不為例。然而，隻要下次不送錢，下次又破例，再下次還破例，再下次再破例，習慣成自然，漸漸便心安理得了。或許是劉仁青們誤讀，或許是自己收了煙酒土特產縱容了他們。劉仁青們免於被提職，固然是咎由自取，但要把責任全部歸結給他們，也多少有失公允。
正是基於這些考慮，吳謙動了善心，他決定網開一麵，他沒草草了事，將這起醜聞的信息傳送到紀檢監察部門，而是委派即將上任的秘書趙德林出麵，以雙重身份約見劉仁青，退錢的同時進行誡勉談話。吳謙同時還交代，劉仁青心術不正，把小聰明都用在邪門歪道上，此人不能再用，盡快調離原崗位，趁早找個清水衙門養起來算了，以免他今後再犯類似錯誤而導致災難。
趙德林簡明扼要、詳略得當地通報了有關情況，並非多此一舉必須走過場的聲明，他說：“這事隻限於我倆知道並共同處理，不得在第三人之間有絲毫傳播，我倆直接對吳謙書記負責，同時為了保護劉仁青。”
劉明遠越聽越驚心，越聽越氣憤，腦門滲出細細冷汗，忿忿地說：“這混小子，看起來本分老實，竟然做出如此低劣的混賬事。我明白吳謙書記的良苦用心，堅決按兩位領導的指示辦，一不聲張二不傳播，妥善處理此事。”
趙德林笑著調侃道：“他可是你老兄的紅人啊，為了培養他，劉大書記也花了不少心血吧？由此看來，還是王雲卿這家夥更牢靠一些。”
見劉明遠麵露窘態，趙德林故意問：“等會兒劉仁青來了，你談還是我談？”
劉明遠愧疚地說：“部長大人真會寒磣人，可惜劉仁青這家夥不走正道，自己操守太低，也怨不得任何人。至於王雲卿，我確實錯怪了他。現在咱們打開窗子說亮話吧，我怪他還不是因為我嫉妒他與你部長老弟的關係太鐵。好了好了，讓我對劉仁青誡勉談話？哈哈哈哈，老弟是抬舉我還是貶損我，你傻大哥既不是當事人又不夠資格，加上我又蒙在鼓裏，老弟你就別再謙虛了。”
倆人的聊天，雖然浮皮潦草，卻也興致勃勃。聊天間歇，劉明遠想打電話追問劉仁青的行程，趙德林製止道：“別讓劉仁青起疑心，徒增壓力，凡事應該順其自然。”
四點五十分，劉仁青打電話問：“劉書記，在哪兒開會？”
劉明遠鎮定地說：“先來我辦公室吧，談點兒私事。”
劉仁青推門進屋，叫聲劉大書記好。見屋裏還坐著一人，揉了揉眼睛認準是趙德林，於是心懷鬼胎地搶著與趙德林握手，不無討好地說：“原來是趙大秘書光臨，歡迎歡迎，熱烈歡迎，剛才我差點看走了眼呢。”
趙德林半嘲半諷道：“劉書記消息這麽靈通，也有看走眼的時候？”
劉仁青聽口氣，覺得趙德林話中有話，不怎麽友好，斷定有什麽事情發生。他擔心趙德林是給他找麻煩的。可是他又想了想，自己沒有什麽把憑在他手中，無非是王雲卿在他的背後搗鬼說壞話，便憨笑著說：“趙大秘書說話真幽默，隻怪我有眼無珠，口沒遮攔，今後必須改掉這臭毛病。”
趙德林滿臉嚴肅地看著劉仁青，沒有再說話。
劉明遠麵色嚴肅字斟句酌地說：“仁青同誌，趙秘書現在已經升任省委組織部常務副部長，趙部長此次來鬆山，有些事要專門和你交代，叫你到我辦公室來，為的是低調保密，為了你好。我先去裏屋歇歇，有啥事聽趙部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