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蟄,存身
他原本就是在苦日子中長大的。當溫晨軍兩歲的時候後,父親就在學大寨的農田基本建設工地上並不怎麽壯烈地犧牲了,母親拖著他苦苦掙紮,吃盡了人間苦頭,五歲學放牛,七歲上山打柴,八歲和母親一起采集“野糧”,什麽蕨根粉、豺狼籽、無娘藤籽、節兒根、無饢樹皮、觀音泥、葛根、天花粉、黃薑、柴薑、地妞兒、蔴梗、等等,各種天然無汙染的食物,他都親自采集並飽食過。請不要誤會,並非小小的溫晨軍已經懂得了低碳環保的重要性,而是當時沒有足以維持生命的大米、麵粉、玉米等“家糧”,隻能積極主動地用以上“野糧”做替代品了。而那些低碳環保活動讓小晨軍母子付出過沉重的代價,除了母子倆多次水腫外,造成上吐下瀉、昏迷不醒的事件也不止一次。好在後來情況發生了變化,母親在自己的承包地上勞作,不再受到白眼,肚子裏裝的東西也不再是全天然食品了。母親吃苦耐勞的品格、賢惠善良的性格、忍辱負重的風格,潛移默化影響了小晨軍的成長,他發憤苦讀,一定要闖出去,要讓媽媽過上好日子。
長期的困難生活,最能磨練一個人的意誌,有很多人在遇到困難後,隻能怨天尤人,得過且過,而另外一些人雖然也不得不在困難麵前低頭,但他的心從未屈服,他的不斷努力,相信一定能夠取得最後勝利。
溫晨軍一定不是前者,他應該是後麵的一種。
受人鄙視會讓心靈更加痛苦,關鍵是能把這個最脆弱的環節變成強大的力量的源泉。少年溫晨軍逐漸懂得了不少道理。他想把草鞋脫掉穿上皮鞋,他想出人頭地,他想讓那些鄙視他們的臉換成羨慕的目光。而當時,他知道要有改變,唯有努力讀書。
皇天不負有心人,他成了,考上了師範學院,成了這山溝溝的雞窩裏飛出來的第一隻金鳳凰。母子倆別提有多高興了。母親當即賣掉耕牛、肥豬、核桃、雞、鴨、蛋,凡是能變錢的東西都賣了,為他湊足了學費路費生活費,完成了這自從盤古開天地、三皇五帝到於今、建溝以來第一件驚天地泣鬼神的大事。看到前來祝賀他的韓爺、冷婆、張叔、王伯、錢哥、吳弟、趙舅、周姨、鄭嬸、馮姑、李嫂、陳姐、魏妹的一張張笑臉,他的心裏有那麽一點點酸楚,過去他們給我們孤兒寡母的臉色為什麽沒有這樣好看呢?
大學二年級,他認識了艾莉。艾莉是深山裏飛出來的另一隻鳳凰,不,準確地說,溫晨軍是山溝裏飛出來的鳳,艾莉卻是山溝裏飛出來的凰。艾莉的父母在大山深處的一所小學裏也幹著人類靈魂工程師的工作,幾十年下來,他們已經迷上了大山,更主要的是舍不得、放不下山裏的這些窮孩子了。當自己的獨生女漸漸長大,出落得象雪中玉梅、風裏海棠了,夫婦倆希望她考上師範學院,繼續從事他們的事業,於是聽話的乖女兒成了溫晨軍的同學。
山裏人常說,三歲的牯牛十八的漢。十八歲的大學生溫晨軍已經長成一個帥小夥兒了,他長大了,春的活力,生理的成熟,越發顯得他高大、偉岸,好多的女孩子都向他投來異樣的目光。然而他卻情有獨鍾,心中唯一隻有艾莉,單相思久矣,隻不過沒有機會、沒有膽量向她表白。
那個年代男女之間戀愛那點事比現在要含蓄一些,當一個男生看上一個女生後,沒有足夠的勇氣直接向她表達時,最好的辦法就是偷偷地給她遞紙條。終於有一天,他鼓足勇氣,使用了那個最好的辦法。於是,艾莉發現抽屜裏有一個信封,她打開一看,淺藍方格文稿紙上是普希金的一首詩:
假如生活欺騙了你,
心永遠向著未來,
現在卻常是憂鬱,
一切都是瞬息,
一起都將過去,
而那過去了的就會變成親切的懷念。
在詩的下麵寫著:獻給我的伊菲金妮婭——愛你的——西蒙。
作為學習語言文學的大學生,艾莉當然知道西蒙是誰。在意大利文學家薄伽丘筆下,年輕帥氣的西蒙,身體結實,肌肉發達,可是智力低下,十分愚笨,想要把他培養教育成彬彬有禮的上流人簡直是不可能的,正所謂朽木不可雕也!但是對伊菲金妮婭的愛情,奇妙地改變了他,發掘了潛藏在他身上的才能。在以後的四年裏,他研究了一切科學,變成了一個哲學家,一個文雅大度的翩翩少年。甜蜜的愛情,使他從一個粗野的畜生變成了一個高貴的人,在一場爭奪可愛的姑娘的鬥爭中,她幫助他克服了一切困難,成為一個勝利者,實現了自己所追求的理想。
艾莉還知道給他寫信的西蒙就是溫晨軍。他高大、結實、帥氣,而且憨厚、老實,對人誠懇、謙遜,學習努力、勤奮而不矯揉造作,如果不是家庭條件差的背景,時不時地使他流露出些許自卑的話,那簡直就不擺了,雖無錢財,但有人才,隻要有了人才,就一定能夠創造錢財,世界上哪有十全十美的事兒呢?夠了!夠了!自己心目中的白馬王子不就是這些條件嗎?讓“完人”見鬼去吧!少女的羞澀使她那美麗的臉上泛出一朵朵紅雲,她聽見自己的心在咚咚直跳!
溫晨軍偷偷地遞了信封給艾莉以後,感覺象一個戰士完成了一項重大戰鬥任務一樣,為自己的勇敢無畏、善於戰鬥而自豪,真值得慶賀啊!他真想仰天長嘯:“我不是懦夫,我不是膽小鬼,我能夠走出山溝、衝出盆地、麵向亞洲、憧憬世界!”但是人家會瞧得起我嗎,我的條件這麽差,特別是我家這麽窮,我從小就在貧困線上掙紮,很多人都嫌棄我們,被人家白眼夠了。而她,條件是那樣優越,她的父母都是有高貴身份的人,為人師表,雖然工作在山區,卻有著令人垂涎的城市戶口和固定的工資收入,更主要的是,她是他們的獨生女兒,疼愛有加,從小豐衣足食,無憂無愁,亭亭玉立,天生麗質,讓人心動神馳,無盡遐想,可望而不可即。我是不是太唐突、太莽撞了,我是不是癩哈蟆想吃天鵝肉?她那美麗的鮮花怎麽會插在我這肮髒的牛糞上呢?除不去的自卑感又逐漸占了上風,他覺得太無奈、太無助了。
然而,這次溫晨軍確實錯了。就在他送出信封的第二天下午,他和艾莉在學校博雅圖書館不期而遇,四目相視,艾莉滿臉紅霞,酒窩兒淺現,輕輕地叫了聲:“西蒙!”這聲音隻有溫晨軍和她自己才能聽得見,溫晨軍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慌亂之間,風度全失,略略發抖地回應了一聲:“伊菲金妮婭!
從那以後,學校的圖書館、電影院、校園的花前月下,到處都能看見他們出雙入對,接下來的三年裏,他們一邊學習,一邊耍朋友,革命生產兩不誤,學業戀愛雙豐收。畢業後他們主動要求,雙雙分配到鬆山市,曲徑通幽,來到條件艱苦的白林鄉洞村小學,去追求崇高的理想,去實現遠大的抱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