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敵意
馮幼旭擔憂地望了一眼她,無聲歎息一口氣,依舊將屍體安頓好擋著箭矢。
“阿姊……”馮幼旭頓了頓,遠處的殺喊聲更近了,他知道,那是永州官兵,“我收到你的信不知道有多歡喜,自作主張來永州料理關山口,誰曾想壞了事。”
忘憂知道他因為變數自責,臉色白上幾分,忍痛搖了搖頭。這世上計劃永遠趕不上變化,唯有隨機應變,及時止損方能扯回局麵。
闕然知道了她的意思,連忙擦盡淚水,打開一側偏門催促馮幼旭出去:“少主快走吧,主子斷斷不會怪你。”
馮幼旭的眉頭已蹙成川字,重重呼出一口氣又再次屏息。他知道多無益,打開望兮的同時越了出去,車內隻聽得刀箭相撞之聲漸漸遠處,由密至疏,忘憂才鬆了口氣。
闕然依舊關了門,對著忘憂箭傷束手無策,馮幼旭不在,也不再顧忌形象嚎啕大哭起來:“闕然情願自己受傷……也不願……也不願主子受傷啊……主子是何苦……”
一旁暈厥的王鈺似被闕然哭聲所擾,動彈了幾下手指一翻身便是嘔吐,她哭喪著臉恨沒有力氣與闕然一同哭泣:“死人了……死人了……”
她怔怔轉身,隻見忘憂麵色煞白躺在那兒,半邊身子都浸染了血紅,一時慌了神,勉強爬去觸了觸忘憂衣袖:“你怎麽了,你可別死啊,你死了我怎麽辦……”
她又忽轉念一想,忘憂都躺這兒了,爹娘指不定怎麽,這噩耗成真也不準。思及此,悲傷之情奔湧而上,再顧不得力竭,淚水滾滾淌下。
馬蹄聲漸近,箭雨徹底平息。忘憂模模糊糊扯出笑來。這次是誰?多半……
她還沒思量完,一洪亮帶著中氣的女聲傳入耳中:“追查餘黨,格殺勿論!”
張敏賢一身紅豔勁裝,右手手持金絲鞭,左手執韁繩,在一眾兵士間格外耀眼。
她高昂著下巴,驅馬徑直向宇文淵走去,路過忘憂的馬車時隻斜眼一瞥,隨即冷哼一聲不再注意。
“殿下。”張敏賢側身下馬略過滿臉血跡的流影,徑直撩開車簾,立刻綻放出笑意,現出酒窩來,“你身邊的侍衛好生厲害,何日討教一二?”
宇文淵冷冷地望著她,輕輕點頭作為對她援助的謝意。
張敏賢早熟悉了這冷淡也不惱,依舊燦笑著不改顏色。
其他兩輛馬車都紮得和刺蝟似的,唯有宇文淵這輛寥寥幾根箭矢,身邊的侍衛雖疲憊卻沒有萎靡之氣。可不是治下有方嘛?
宇文淵見王海瑞夫婦慌慌張張奔來,側頭喚來流影:“將顏仲予接來。”
顏懷生性散漫,在忘憂手下後更一發不可收拾。早在出發前他便想離去,作為“條件”,隻得從忘憂手中接過一隻名為“哈哈”的狗,好生照顧著。
此刻一人一狗躺在客棧東倒西歪,好不愜意。可這愜意下一刻便被打破,一玄衣鬼麵男人從窗口而入,一把將在床上的顏懷拎起。
顏懷模模糊糊睜開眼,昨晚他費了好長時間,又是清理客棧又是給哈哈洗澡,直到後半夜收拾妥當才歪到床上一覺不醒。其間還聽到這狗撕扯的動靜,發現自己的紙稿竟被毀了!
忘憂將狗托付給他簡直就是種折磨。
“何人!”顏懷還沒清醒就被拎到了窗邊,待看清了鬼麵具才閉了嘴。
他任憑鬼衣侯攬過滿身寫滿無奈的哈哈和自己,雖覺得不幹淨有了反抗的想法卻沒有反抗的膽子。
他曾聽宇文淵過鬼衣侯功夫深不可測,如今見到了真人,似乎還是不太高心真人,隻好乖乖聽話。
也不知道就這樣被帶著越過幾個山頭,離永州城越來越遠。他頭一次體會到“飛”的感覺,原來在上麵視野是如此開闊。
“那個,我們去哪?!”顏懷喘著粗氣,一手抱著藥箱,一手抱著哈哈,腳下還隨著鬼衣侯步伐不停歇,幾乎到了力竭的地步。
鬼衣侯沒有話,使了幾分力借給顏懷,又加快了速度。
顏懷隻覺得自己輕飄飄,好似被鬼衣侯拉著的風箏,頭暈目眩。
又過了一會兒,他無意低頭一瞥,依稀能辨底下一片混亂,似乎經過血戰,屍體被搬越一堆層層疊疊,另一排是兩具身著宮裝的女屍。四周都有官兵持矛把守著,是封鎖的意味。
最要緊的是底下被一圈人圍著的,是半個身子浸染鮮血的忘憂?!
鬼衣侯一聲不吭,但顏懷覺得身邊氣壓低了幾分,他也瞬間明白了自己被拎來的目的。
他緊緊抱著哈哈,這雪球似的東西乖得出奇,也不敢舔他的手,也許它也怕被自己失手半空拋下吧。
鬼衣侯臨時將他放在一個山坡外的地方,還沒等顏懷反應過來就消失不見。
嘖,厲害的人都這麽喜歡炫技嗎?輕功厲害就了不起嗎?
顏懷在心裏罵罵咧咧卻沒有停止步伐,他一路跑過去,卻被兩名官兵交叉矛攔下:“起開,我是大夫!”
他的動靜立刻被流影發現,喝退了官兵,連忙迎了上去:“仲予,你這麽快就到了?我的人才剛剛出去啊。”
顏懷給了他一個“廢話不多”的眼神,徑直走到人群密集處去:“都讓開!”
流影接收到宇文淵的眼神,幫著顏懷疏散人群。
軍醫正蹲在地上為忘憂處理傷口,好在箭傷不深,箭頭已順利拔出。
王鈺哭花了妝,隻能在一旁握著忘憂的手時刻與她話。
軍醫本有些不耐煩,見有人搶飯碗更是火冒三丈,還沒開口驅趕便見搶飯碗的人全身素白,下衣角隱約沾了泥漬。
他一抬眼,這熟悉的麵容,不正是醫者排行第一的神醫顏懷嗎!霎時手足無措起來,又想上前討教又見顏懷一副愛搭不理的模樣,怏怏閉了嘴。
“沒看見人家的不屑嘛,還不學乖點退下。”張敏賢居高臨下看著紅著臉的軍醫,差點沒翻個白眼。
比這種程度的傷更重的她都受過,憑什麽大家隻關心那個快昏厥的女人!
真是一個兩個自討沒趣!
顏懷給了忘憂一個警告的眼神,差點沒嘮叨起來。他熟練地處理傷口,好在那個軍醫還有點技術沒有釀成過錯。
“你怎麽回事,山這種地步?是不是非要給你鎖屋裏才消停點?是不是還要我時刻看著?”顏懷照剪開的地方將她的衣袖撕下,動靜大得讓她不由得蹙眉。又從流影手裏接過輕薄披風扔下蓋上。
王鈺盯著顏懷的一舉一動,雖然知道他心裏有數不會傷著她,仍忍不住聲嘀咕:“人家都這樣了,就不能少兩句。”
“不能!”顏懷提高零聲量,“就她這樣,一次兩次沒記性,等以後沒命我還找誰去!”
“呸呸,你什麽呢!”王鈺“騰”地站起,擼起袖子,一副要揍饒架勢。
“好了……”忘憂不僅肩疼,現在頭也開始疼了。她發覺手指癢癢的又有些濕漉漉,正要忍痛看看,那家夥便被王鈺一把抱起,還在空中晃了兩下短腿。
“你看媽媽受傷了,心疼吧。”王鈺將哈哈舉給忘憂看,還操縱著它的狗腿打了個招呼。
一時間五道目光齊刷刷看向王鈺,看得她臉發燙。
怎麽了……
她弱弱地回想一下,剛剛她不就了“媽媽受傷了,心疼吧。”等等,媽媽?似乎在古代媽媽還有其他意思,他們一定誤會了什麽!
張敏賢忍不住笑出了聲,先前的陰霾一掃而空:“沒想到柳姑娘還有這重身份啊。”
“笑屁!”王鈺將哈哈摟在懷裏,下巴一揚,“媽媽就是阿娘,母親!方言你懂嗎!”
“你!庶民也敢和我這般話!”張敏賢霎時變了臉色,鞭子一甩就要向王鈺拋去。
王鈺索性做出一副視死如歸的模樣,挺出身子就讓她打。
這鞭子甩出完美弧度,隻是在碰上王鈺的前一刻便被橫飛來的石子打歪了半分,隻是輕輕掃過王鈺衣服,帶過陣風罷了。
張敏賢見是流影手筆隻好收回鞭子,轉身邁到不遠處宇文淵身邊:“殿下,何必阻止!日後忠王府的臉還往哪兒擱!”
王鈺冷哼一聲,不過是受封的異姓王罷了,就算真是皇家的人,她照樣不怕。難道那些人,生就該高人一等?還是陳勝的好: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宇文淵沒有話,隻是那眉頭從始至終都沒有舒展過:“王大人已回永州處理此案,既然柳姐負傷,我們在此多停留幾日。”
張敏賢撇了撇嘴:“太後娘娘可想你了,要你早日回宮呢。依我看,柳姐就在永州休養吧,我與你一同回去。”
就在張敏賢話的同時,軟轎已經抬來,忘憂在王鈺的攙扶下心翼翼地平躺著,身側還墊著兩個軟枕。
顏懷無心參與皇家的事,更不想與這囂張跋扈的郡主扯上關係,從始至終皆是一反常態的沉默。
他還想嘮叨幾句,但見氣氛不對隻好咽了下去。一低頭,正瞧見自己素白袍子染上汙漬,心中猶如萬蟻啃食,隻輕聲打了個招呼,借了匹馬便飛奔離去。
軍醫的目光始終停留在他身上,見他如今反應激烈,深深點零頭。沒錯,傳聞果然沒錯。神醫顏懷愛幹淨成癖,竟然是真的。
“殿下……”張敏賢仍不死心,她瞪了一眼軟轎方向,見忘憂正被眾星捧月般圍著,又升騰起一股敵意來。
韓珂可以為她在選妻上做手腳,宇文淵可以借箭雨射死諷刺她的兩個教習姑姑,她到底有什麽好?不就是個晉國的野丫頭,現在借著柳相的身份,還要攀高枝了?!
“郡主。”宇文淵麵色白了白,方才擔心忘憂傷勢走得近了些,沒想到寒意又起。
他察覺到了張敏賢的敵意,隻好裝出一副關心的模樣來:“聽忠王已經在擇婿了,明年將參加春闈的杜家長子杜錦程也在其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