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暗潮洶湧(2)
韓氏抬起手來,長長的景泰藍護甲指著德妃方向:“將德妃送回長春宮。”
“母後。”高氏連忙迎出來,若不是有宮婢扶住,她恐怕在下第一台階時便摔了下去,“請母後三思。”
高氏沒有多言,韓氏入宮多年,這些門道她一定清楚。
韓太後坐在轎輦上沒有下來,她遠遠望見賞花亭內眾姐或呆呆坐在席上,或焦急守在安洛洛身邊,真正有怒容的也沒有幾個。
“德妃是王府舊人,你就不能念及一點當年情分!你還要將她抬到慎刑司嗎!”韓氏態度強硬,這是不許高皇後插手此事。
素錦幫著宮婢將德妃挪到軟轎上,有意無意握住了她的手,竟感受到她暗暗使了勁回握住她。
素錦假意為德妃撫平宮服皺痕,實則在撫慰她,讓其放心。
高氏想勸太後,可吐息一次便狠狠咳嗽一陣,實在沒有力氣辯駁。
雖然她已經命人細細盤查負責賞花會膳食的宮人,但多半像從前的懸案一般無果。
出了這麽大亂子,一定要給出交待才能平息眾怒,若隨意找人頂罪……這是她最不願看到的結果。
“皇後。”韓氏示意宮婢扶住高氏上前,她壓低了聲音道,“此事涉及到前朝,自有皇帝定奪。你隻需做做樣子,穩住那些姐不叫她們回去亂話,懂了嗎?”
“你掌管後宮那麽些年,較真調查下來還幾件事清白?需懂得該糊塗時糊塗……”
高氏虛弱地福了福身:“太後教誨臣妾自當銘記。可臣妾與陛下結發之時發了誓,會竭盡所能為陛下分憂……”
高氏頓了幾息,眼前仿佛出現了另一個女人與宇文璟共事的模樣:“可到頭來,力挽狂瀾的是順妃,助陛下榮登大寶的是順妃,平息戰火的也是順妃……臣妾就想為他管理好後宮也不能做到……”
韓氏聽高皇後提到順妃也忍不住心酸起來。順妃是她見過最精明的女人,她若身為男兒,必能助陛下安疆拓土成就大業。
陛下為質晉國最大的好處,便是帶回了順妃吧。
“順妃隻短短伴了皇帝八年,你是要伴一輩子的。”韓氏拍了拍高皇後的手,“好好保重身體,這些事情就交給旁人去做。”
韓氏眯眼望著賞花亭方向:“那裏麵可是柳相家的閨女?”
高皇後點零頭:“正是淑嬪。”
“淑嬪入宮也有六年了,哀家十分喜歡如意這個孩子。若辦好此事,也該進進位分。”
高氏聽出太後的指點之意,這是叫她放權給淑嬪。
“好了,哀家乏了。”
“臣妾遵旨。”高氏在菱玉的攙扶下半屈膝向韓氏行禮,“恭送母後。”
菱玉從太後離開之時便覺得自己後背一疼,似乎撞上了什麽東西。她開始不以為意,可這感覺接二連三而來,直到聽見有石子滾落腳邊。
她心扶著高皇後,還得微微轉身扭頭,故而語間帶了怒氣:“何人!”
韓珂倚在假山旁對菱玉嬉皮笑臉地笑著:“菱玉姐姐莫惱,還請些動靜請皇後殿下過來。”
高氏歎了口氣,這聲音熟悉的很,不是這京都霸王又是誰?
菱玉有些不平:“娘娘,你看看這韓少卿忒不懂規矩零,哪有請您移駕過去的道理。我看陛下與太後太嬌慣他了。”
“菱玉,慎言。”高氏以幾不可見的幅度搖了搖頭,“韓少卿一向如此,他已經比兒時收斂多了。”
“娘娘……”菱玉還想勸,可高氏已強撐著向假山處走去。
唉,娘娘是何苦。
菱玉暗忖著,按禮節,韓珂就不該在宮中來去自如。
韓珂見高氏移來,立刻站得筆直:“韓珂見過皇後殿下。”他笑著望了菱玉一眼,“姐姐方才的話我可聽著呢。”
“知道你厲害。”菱玉真想像時候一樣擰他的耳朵,可他如今都快成家了,時間過得真快,“你日後可得仔細些,心我把你兒時那些醜事全告訴你未來夫人,看你日後如何在她麵前抬得起頭!”
韓珂樂嗬嗬一笑,讓忘憂知道他兒時所做蠢事能博美人一笑,似乎不賴?
“好了。”高氏慈祥地看著韓珂,“有何事找本宮?”
韓珂不由自主望向忘憂方向,雖是隻能見到一個模糊輪廓,他也心滿意足了:“請皇後殿下看在我的麵子上庇護柳三姐。”
你的麵子?菱玉撅了撅嘴,你有麵子嗎?
他聽到春櫻的話第一反應就是過來看看忘憂是否安好。還好,還好,當他見到忘憂還好端端坐著呢,一泄氣全身疲憊,急著倚在假山後喘息。
這在演武場比拚時他都沒這麽累過!
這一歇息不要緊,偏偏叫他聽到了太後與皇後對話。他思前想後總覺得太後會對忘憂做什麽,也許是太多疑了些,但不得不防。
高皇後聽著韓珂的話來了幾分興趣:“你這京都霸王還要求本宮庇護自己的未婚妻嗎?”
韓珂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頭:“我估摸著鑽進安遠茂的案子裏沒個十半個月出不來。這其間發生什麽事,我也不能第一時間趕到。”
高皇後欣慰地淡笑著,這麽多年她早把韓珂當作自己親生兒子看待,能看到他終於能在婚事上上點心,也算沒白來一場。
菱玉隻是笑彎了眼:“韓少卿你可放心,就算你不,咱們娘娘也會這麽做。”
韓珂連忙道謝,聲音又漸漸低下去:“方才我聽到了您與太後對話……我倒知道個人,興許能為您分憂。”
高氏麵色又凝重下來,這爛攤子雖要交給淑嬪,可她不能放任不是?
菱玉一聽,這不是娘娘正憂心的事嗎,這皇宮裏就屬韓珂鬼點子最多,連忙追問著:“你有何主意,速速道來。”
韓珂沒有話,隻遙遙指著東南角方向。
高氏微微皺起眉心,長寧殿?
……
夜涼如水。
忘憂依著月芙在馬車上閉目養神,眉頭還淡淡地鎖著。
聽大理寺抄家獲得安遠茂貪汙受賄、結黨營私的罪證已被呈上,陛下大怒命將安遠茂捉拿歸案。
可讓人想不通的是不多時安遠茂便去大理寺自首,現如今被囚在軟牢內對所有罪名供認不諱。
怪哉。
他就肯定自己會沒事嗎?
馬車一路駛得平穩,直到達柳府門口忘憂已沉入夢鄉。
月芙命人抬來轎子,心把雪狐裘裹住忘憂,輕手輕腳將她抱入轎內。
唉,主子比在倉羽寨時更瘦了,她竟不用費多大力,這可如何是好?
月芙一路隨著轎子來到玲瓏居外,見裏頭有豆大般的燭光燃著,輕聲摒退了下人。
她恭敬地推開木門一角,果見宇文淵捧著書坐著。
“殿下。”月芙行了一禮,“主子好不容易才睡著,您不如明日再來?”
宇文淵合上書冊依舊將它放在原來的位置上:“前些日子她嚷著看不懂寧國國史,我已批注大半。”
他回避了月芙的請求,靜靜立在門口看著月芙將熟睡的忘憂抱入床榻才撇過臉去。
她這是有多久沒有好好休息了,臉色比他還差些。
宇文淵又忍不住咳嗽兩聲,從袖中拿出一瓶膏藥來放在桌上:“今日我路過賞花亭看見她捂著肩頭……我問過顏仲予,這藥對她結痂傷口最有益處。”
月芙收下藥膏,替忘憂道謝。
雖顏懷已經給了藥,但他為了讓忘憂記住這教訓故意沒給祛疤膏。這幾日主子肩頭結痂作癢,她不知勸了多少次。
殿下這次可是雪中送炭。
“陛下……陛下……”忘憂在夢中喃喃著,竟吐出一連串的“陛下”來。
她的妝在路上被月芙卸得差不多,此刻斜臥著紅唇嘟囔著一開一合,更襯得她麵龐白白嫩嫩。
月芙歎了口氣,心為她掖被。
“陛下,是陛下!”忘憂突然尖叫著驚醒坐起,就連月芙也嚇了一跳。
“主子,您怎麽了?”
忘憂一睜眼竟見到宇文淵,她顧不得頭暈目眩,生怕自己把方才所想遺忘:“安遠茂貪汙受賄結黨營私怕是陛下授意!”
宇文淵心中一震,她就算睡了夢裏還在想這些嗎……
忘憂連忙從床上爬起來跌到圈椅中,她顫抖著手在紙上寫著:“安遠茂……宇文璟……太皇太後……”
她又蘸了一筆墨汁,順口一句:“沒墨了。”又低下頭揮動筆杆,恨不得把想到的東西立刻全寫下來。
待她停下筆來已是畫了整整一頁紙,她捉著自己顫抖地右手,仔細揉著:“殿下……”
忘憂剛想讓宇文淵過來,一抬眼便瞥見宇文淵的銀灰大氅:方才為她研磨的竟一直是宇文淵!
宇文淵自動忽略了忘憂的震驚,他細細將她所寫瀏覽一遍,指著其中一處道:“這一案我還有印象,當年疑點眾多還是被草草結案。如今你這樣解釋確實通了。”
忘憂強迫自己回過神來,一時忘了宇文淵的蠱毒需拉開距離,又點零其中幾處道:“安遠茂這些年為陛下做了那麽多事,對付的皆是太皇太後留下的人。”
“如你所想,這些年父皇明麵上掌權,暗地裏總受多方試壓,新政推出阻難重重。”宇文淵補充道。
忘憂飛速聯係著,若大膽猜測一番,宇文璟在與太皇太後對弈中根本沒有取得勝利!
她的目光最終落在安遠茂名字上,在其上又添了個北秦。
也許一開始她就想錯了,安遠茂根本沒有背叛之!
她為自己的想法感到吃驚,與宇文淵對視一眼,二人心裏不約而同得出了答案。
安遠茂一開始就不是宇文璟陣營中人,何來背叛!
“是太皇太後。”
二人異口同聲道,隨即又笑了。
隻此一夜,宇文淵從未覺得離他饒心如此近過,當真是人生得一知己足矣……
“明日與我一同去大理寺。”
“好。”忘憂笑著輕輕頷首,殊不知在某人看來,她的眸裏已蘊著萬千星河。